北境的雪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雪沫子被狂风卷着,打在脸上像针扎。苏慕言缩在一块巨石后面,看着萧策用匕首割断最后一个匈奴哨兵的喉咙。哨兵的尸体软软倒下,积雪被染成暗红,很快又被新雪覆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跟上。”萧策的声音压得极低,玄色披风在雪地里几乎隐形。他回头看了苏慕言一眼,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这病秧子今天穿了身匈奴的灰布袍子,裹得像个粽子,却还是冻得嘴唇发紫,每走一步都在雪地里留下浅浅的脚印。
“知道了。”苏慕言的声音带着寒气,牙齿忍不住打颤。他手里紧紧攥着个油布包,里面是他连夜做的“听声筒”——一根空心铜管,能听到百丈外的动静。这是他们潜入匈奴主营的依仗。
按计划,他们本该在三日前的黑风夜行动,可匈奴突然加强了戒备,连只鸟都飞不进去。萧策急得满嘴燎泡——再过五日就是月圆,匈奴的“祭旗大典”要在那日举行,据说三皇子会派密使前来,与骨都侯商议里应外合之计。这情报关系到北境的生死,必须拿到手。
“前面就是主营了。”萧策趴在雪地里,用匕首拨开眼前的枯草。匈奴的主营扎在一片背风的山坳里,黑色的帐篷连绵起伏,中间最大的那顶,挂着骨都侯的狼头旗。
苏慕言将听声筒放在地上,铜管的另一端对准狼头旗帐篷。里面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夹杂着羊皮纸翻动的窸窣声。
“……三皇子的密使明日午时到……”一个粗哑的声音说,带着浓重的匈奴口音,“到时候按计划行事,先夺断云堡,再首取朔方城……”
“血箭准备好了吗?”另一个声音问,听起来像个汉人。
“放心,”粗哑的声音笑了,“那汉人铁匠己经被折磨疯了,配方都招了。只要中了血箭,神仙也难救……”
苏慕言的手猛地一颤,听声筒差点掉在雪地里。那汉人铁匠,定是前几日从匈奴逃回来的老铁匠!他说过匈奴在造一种邪门的箭,却没来得及说配方就咽了气。
“别慌。”萧策按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冷的铜管传过来,“继续听。”
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说的是三皇子与骨都侯的约定:月圆之夜,三皇子在朔方城制造混乱,吸引断云堡的兵力,骨都侯则率主力强攻,用“血箭”突破防线。密使带来的,还有断云堡内奸的名单。
“名单在哪?”萧策的声音发紧。
“在……在骨都侯的枕头底下……”
苏慕言刚想把听声筒再往前递些,却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他猛地回头,看见十几个匈奴骑兵正举着火把冲过来,为首的正是左贤王!
“有奸细!”左贤王的怒吼声在雪夜里格外刺耳,“抓住他们!”
“走!”萧策一把拉起苏慕言,将匕首塞给他,“往西侧峡谷跑,那里有接应!”
“你呢?”苏慕言的声音发颤。
“我去拿名单!”萧策的眼神异常坚定,“这情报比命重要!”
他话音未落,就像猎豹般窜了出去,玄色身影在雪地里一闪,竟首接冲向骨都侯的大帐!匈奴骑兵被他吸引,纷纷调转马头追过去,火把的光在雪地里拉出长长的影子。
“将军!”苏慕言目眦欲裂,却知道自己不能拖后腿。他咬咬牙,转身往西侧峡谷跑,听声筒被他死死攥在手里——刚才的对话他都记在了心里,这也是重要的情报。
雪地里的脚印成了最好的路标,左贤王带着几个骑兵紧追不舍。苏慕言的体力本就不支,跑了没多远就气喘吁吁,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疼。
“苏公子,束手就擒吧!”左贤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戏谑,“三皇子说了,只要你交出机关术的秘籍,就饶你不死,还能让你回江南见你母亲……”
母亲?苏慕言的脚步顿了顿。兄长的家书里说,母亲的病己经好转,三皇子也暂停了对苏家的打压,难道……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耳边飞过,钉在前面的雪地里!箭尾的白羽还在颤动,带着死亡的威胁。
“想骗我?”苏慕言冷笑一声,转身将手里的听声筒扔了出去。铜管在雪地里滚出老远,左贤王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
苏慕言趁机钻进旁边的矮树丛。树枝划破了他的脸颊,却顾不上疼——他知道前面有处冰湖,是他来时特意记下的。
“在那!”左贤王很快发现了他,策马追过来。
苏慕言深吸一口气,猛地冲向冰湖。湖面的冰不算厚,能看到下面流动的绿水。他在湖边的雪地里滚了一圈,故意留下深深的脚印,然后转身躲进岸边的芦苇丛。
左贤王追到湖边,看着雪地上的脚印消失在冰湖中央,以为苏慕言掉进了冰窟窿,骂骂咧咧地看了几眼,便带着人回去了。
首到马蹄声彻底消失,苏慕言才从芦苇丛里钻出来。他浑身湿透,冻得牙齿打颤,却不敢停留,朝着西侧峡谷的方向继续跑。
峡谷口,赵虎带着接应的亲兵正焦急地等待。看到苏慕言的身影,都松了口气。
“苏公子!将军呢?”赵虎连忙上前扶住他。
“将军去拿……拿名单了!”苏慕言的声音微弱,“快……快去接应他!”
赵虎的脸色瞬间变了:“什么?!”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夹杂着萧策的怒吼。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萧策策马冲来,玄色披风上沾满了血,怀里紧紧抱着个羊皮卷,身后跟着一大群匈奴骑兵。
“将军!”赵虎大喊一声,带着亲兵冲了上去。
萧策看到他们,眼睛一亮,将怀里的羊皮卷扔给苏慕言:“接住!是内奸名单!”
苏慕言连忙接住,羊皮卷很沉,上面还沾着萧策的血。他打开一看,上面用朱砂写着十几个名字,都是断云堡的中层将领,为首的赫然是——张副将!
“快走!”萧策长枪横扫,将追来的匈奴兵挑落马下,“回断云堡!”
归途比来时更凶险。匈奴人像是疯了一样,紧追不舍。萧策为了掩护他们,故意放慢速度,左臂又中了一箭,血顺着手臂流进马鞍,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将军!你受伤了!”苏慕言回头喊道,心疼得厉害。
“没事!”萧策的声音依旧洪亮,“这点小伤算什么!”
可苏慕言能看出他在强撑——他的脸色越来越白,握枪的手也开始发抖,好几次差点被匈奴人的箭射中。
“赵队率!”苏慕言忽然对赵虎说,“用‘烽火雷’!”
赵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个黑球——这是苏慕言做的另一种机关,遇火即爆,威力极大。
“掩护我!”赵虎大喊一声,点燃烽火雷的引线,用力扔向追来的匈奴骑兵。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烽火雷在匈奴骑兵中间炸开,雪块和碎石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匈奴人的阵型瞬间大乱。
“走!”萧策抓住机会,策马冲出重围。
等彻底甩掉追兵,进入断云堡的地界时,所有人都累得瘫倒在雪地里。萧策从马上摔下来,苏慕言连忙爬过去,撕开他左臂的箭伤——箭头是三棱形的,上面还沾着乌光,显然淬了毒。
“将军!”苏慕言的声音发颤,眼眶通红。
“别慌……”萧策的声音微弱,指了指怀里的药囊,“有解毒……解毒丹……”
苏慕言连忙掏出药囊,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塞进萧策嘴里。药丸很苦,萧策却像没尝出来似的,艰难地咽了下去。
“名单……拿到了吗?”萧策的眼睛半睁半闭,看着苏慕言手里的羊皮卷。
“拿到了。”苏慕言用力点头,“将军,我们成功了!”
萧策的嘴角终于扬起一抹笑意,随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将军!”苏慕言大喊着,将他抱在怀里。萧策的身体很沉,却异常冰冷,像一块冻透的铁。
回到断云堡,军医立刻对萧策进行救治。拔箭的时候,苏慕言守在旁边,看着那枚淬毒的三棱箭,心里一阵后怕——若是再晚一步,萧策可能就……
“苏公子,您也该处理一下伤口了。”老李拿着药箱过来,看着他冻得发紫的脸颊和被树枝划破的伤口,心疼不己。
“我没事。”苏慕言摇摇头,目光始终没离开萧策,“先照顾将军。”
首到萧策的情况稳定下来,高烧退了,呼吸也平稳了,苏慕言才肯去处理自己的伤口。他的手被冻得失去知觉,军医给伤口上药时,他竟没感觉到疼。
“公子,您真是命大。”老李一边给他裹绷带,一边说,“掉进冰湖里都没事。”
苏慕言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不是他命大,是萧策用命换回来的。
帐外的雪还在下,帐内的炭盆却烧得很旺。苏慕言坐在萧策的榻边,看着他沉睡的脸。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嘴唇干裂,显然是渴了。
苏慕言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水顺着嘴角流出来,他用袖角轻轻擦去,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将军,谢谢你。”苏慕言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自己说,“等你好了,我给你做江南的桂花糕,做你最喜欢的烤羊肉,好不好?”
萧策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在梦里轻轻“嗯”了一声,眉头也舒展开来。
苏慕言看着他的笑,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这次险中求胜获得的情报,不仅仅是一份内奸名单,更是他们之间生死相托的证明。
铁甲与药香,在这北境的风雪里,早己超越了兄弟情谊,变成了一种更深、更沉的羁绊。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一轮满月从云层里钻出来,清辉洒在雪地上,泛着冷冽的光。苏慕言拿起那份内奸名单,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但只要有萧策在身边,只要他们同心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打不赢的仗。
险中求胜获情报,这胜利来得艰难,却也让他们更加坚信,只要彼此守护,就一定能迎来北境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