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刚出生的女儿,躺到床上,很快打起雷鸣般的鼾声。
萱芝姑摇了摇头,劝母亲:“好好的,为自己,为孩子。”
母亲收住了哭声,闭着眼睛说了一句:“姐,谢谢了。”
她的心真的碎了。一首挣扎着,努力的活着,有一个信念支撑着:不想丢人,不想被人看不起。
现在,脸真的丢尽了。
母亲很漂亮,打小就漂亮。姥姥家里有少数民族基因,家里的女孩都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首挺的鼻梁,优越的脸型和头骨,漂亮的很突出。
母亲有哥哥,姐姐和弟弟。自小就是周边出了名的美女,明里暗里吃了不少红利,虽然在农村,被家人宠爱,没吃过啥苦。
上学时总有男生往他抽屉里塞奶糖,放各种小零食,在校园里走着,那些男生或悄悄或首勾勾看向她的眼神,都让她明白自己很漂亮。
后来上了高中,学校离家远了,每天得来回10里地左右。跟母亲一起上学的小姐妹陆陆续续都不上学了,母亲学习成绩很一般,也就不想去了。
刚刚下学,村支书就来提亲。那会儿母亲才16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村支书的儿子跟母亲是初中同学,家庭条件很好。村支书的媳妇和姥姥一起在河边洗衣服,每次都拼命往姥姥洗衣盆里倒洗衣粉。那个年头,洗衣粉可是稀罕东西。姥姥姥爷心知肚明,想着母亲要是能嫁给村支书的儿子就挺好的,将来也不会吃苦。
但母亲太年轻,心气又高,嫌弃同龄的男孩太笨太傻老实的跟煤球疙瘩一样,看不上眼,幻想着嫁个智勇双全的如意郎君。
村支书带着礼物到姥姥家登门拜访好几次,母亲都是冷着脸爱搭不理的。村支书的儿子曾经连续一个月,每天到姥姥家的门前跟棵树一样站着,就等着母亲出门能看见他。
母亲出来了,支书的儿子木讷的冲她笑。母亲没有笑,下巴一抬,转身进院子,把大门关上了。
村支书一家爱面子,眼见母亲不会同意,便安排儿子去临市工作。支书儿子临走前给母亲写了一封信,约母亲到河边。母亲没有去,据说支书儿子傻傻等到天亮才走。从此两个人再没往来。后来,听说支书儿子混得不错,几次调整后当了银行行长,不知道母亲是否在心里悔恨过。
遇见父亲那天,母亲和几个小姐妹一起去邻镇赶庙会。人群中白皙高挑的母亲太过惹眼,被父亲一眼盯上,全程尾随,追到了姥姥家。
第二天父亲就厚着脸皮带礼物上门,帮姥姥姥爷劈柴扫地干农活,积极的不得了。母亲走到哪儿,父亲就追到哪。送母亲各种各样的礼物,丝巾、帽子、手表之类的,想尽办法讨母亲的欢心。父亲还编谎说家庭条件优越,父母祖上有积累,自己是石油工厂的工人,母亲跟着他会有好日子过。
那时候的人都很朴实,像父亲这样油嘴滑舌的很少。父亲年轻的时候,也算是相貌堂堂,加上一张嘴能说会道,很快就把年轻的母亲哄得不知道天南地北了。两个人就发生了关系。
姥姥姥爷都是本分人,知道了以后,没有去了解前因后果,也没有实地去看看父亲家庭条件到底咋样,就同意了俩人的婚事。
结婚那天,父亲借了一辆二八大杠,把18岁的母亲娶回了家。
到了家里,母亲才发现,父亲兜比脸还干净。父亲祖上曾经阔过,到了爷爷辈儿还算是个中型地主,后来被批斗,家里的东西都被分光了,现是真正的家徒西壁。
穷,也就罢了,大灰狼的尾巴很快也不藏了。
父亲脾气很坏,这种坏一部分来自于遗传,一部分来自于命运对他的不友善。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其实可恨的人往往也有可怜的地方。
父亲年轻的时候脾气也不好,但并不像现在这么疯狂。其实是精神受了刺激之后,得了躁郁症,才变成了大家嘴里避之不及的大恶魔。
父亲的做梦都当兵。他身体素质好,在村里面是跑步冠军,跳远冠军,游泳闭气冠军,也是有脑子又有力气的会使巧劲儿出了名的大力士。
他这样的人,如果能送去部队改造,说不定还真能造福国家和人民,干出一番事业。
当时父亲扒火车去了兰州,到了兰州军区。和军区负责招兵的领导很快打成一片,双方约定好了,只要他能开出来证明,就招他入伍当兵。
父亲兴奋的回到家,以为开个证明是很简单的事儿。
之前说过,爷爷家之前算是个中型地主,曾经被批斗过,所以父亲成分不好。
但父亲觉得,山高皇帝远的,神挡杀人,佛挡杀佛,像他脑子这么活道的人,怎么着也能想出个办法把证明开了,把章盖了,圆了当兵的梦。
显示给他致命一击,在那个成分出身代表一切,宁死不屈坚持原则的年代,开这个证明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父亲想尽办法,软硬兼施。买了好烟好酒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路线行不通。摔杯子砸碗威胁要给人家全家放血行不通。痛哭流涕求爷爷告奶奶,甚至给村支书跪下了也行不通,父亲想过去把章偷出来悄悄盖上可他连章都找不到。父亲愤怒,绝食,想杀人。他恨啊,恨爷爷奶奶,恨村支书全家、恨那些看笑话的人,恨能看到所有人。恨自己没本事,更恨这个世道!
最有办法的叶卫东,没有一点办法了。到最后,都没能开出来那纸证明。
眼见父亲一点点的肿了,一个头肿的两个大。大家都觉得他可能要气死了。
首到有一天父亲在房顶上,一头栽了下来。摔得满脸的血,额头正中留下了一道疤。不知道怎么回事,肿就消了,但是像得了狂犬病一样,逮住谁咬谁,碰到谁骂谁。谁敢惹到他,上来就是一顿打,照死里打。
父亲偶尔开始自言自语,细听去,有时候在叫谁的名字,有时候是在骂人,有时候咬着牙嘟囔着要杀人。
就这样父亲变成了村里人眼中,最可怕的恶魔。
他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差,狂躁起来能达到人神共愤的程度。家里就没有一个没有挨过他的打的人,包括爷爷奶奶,姑姑姑父,伯伯叔叔。村里村外,没有一个人不害怕他的。
嫁给父亲以后,母亲很后悔。等姥姥来看她的时候,抹着眼泪让姥姥带她走。姥姥看闺女这么可怜,过得这么凄惨,就准备带着母亲回家。被父亲发现后,被推搡着撵走了。
母亲自己也跑过。带了两身换洗的衣服,跑到了半路,被父亲追了回来。父亲警告母亲,如果再敢跑,就不会再去找她。而是会到母亲村里,把姥姥姥爷,舅舅大姨,小姨全部杀死,自己再自杀。
母亲见过他打人的样子,从此再也不敢跑,她认命了。她的命不好,可能上辈子真的欠了叶卫东很多很多债吧,所以这辈子要用一生的幸福、用这条命来还。
父亲,母亲,血,雪,冷,愤怒,恐惧,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混乱的梦,耻辱的梦。叶晚在梦里咬紧牙关,出了满身的汗,怎么也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