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叫叶星。因为出生那天,满天繁星。此刻她多想正变成一颗划破天际的流星,首接落到萱芝姑家。
安静的夜,深重的夜,冰冷的夜。没有一丝灯光,但一点也不黑。地上是厚厚的积雪,大姐步频很快很轻盈,脚步声刷刷如一只黑色小鹿踏雪奔跑。
天上开始飘雪,从零星小雪,慢慢变大,如鹅毛般覆盖在女孩跳跃的长发上。
长时间的奔跑,大姐心跳越来越快,开始喘粗气。口鼻里呼出的白气,氤氲盘旋,又很快在夜色中消散。
风声呼呼在耳边,后面好像有人,有人在追着跑。大姐心里害怕,不敢回头看,脚步更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些跑,再快些,妈要生了。
路好长,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对一个九岁的小女孩来说,十里地真的太远了。
啪!大姐一下飞出去好远。雪路上半露着一根粗大的树枝,横在路中间,速度太快来不及跨过,把她绊倒了。
幸亏是土路,又有厚厚的积雪缓冲,大姐眼里泛出泪花,疼的呲牙,手撑地勉强站起来,脚踝扭伤了。
西下无人,只有无情的西北风和漫天飞雪。大姐瘸着腿想继续往前跑,脚踝处钻心的疼。
“我怎么这么不争气!”她在心里骂自己,恨恨地甩两下脚腕。
“怎么办?妈还在家等着,快要生了。”大姐踮着脚努力往继续前走,急得快哭了。
“有人吗,有人吗?俺妈要生了!”稚嫩的童声夹杂风雪带着哭腔。大姐扯着嗓子,一边往前走,一边一遍遍大声喊。
不知道走了多久,听到狗叫声,一声带起一片狗叫。她忍着疼加快速度,喊的更大声了。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朝她跑过来,远远的问:“谁?谁快生了?”
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大姐着急的说:“我妈要生了,快去喊萱芝姑!”
男人问:“你妈是谁?”
“叶家庄,叶卫东家的媳妇儿”
“咋叫你来喊人?你爸呢?”来人问。
“我爸不在家。”大姐声音低下去,又突然高起来:“快,我妈说肚疼,快生了!”
“小妮儿,你在站这别动,我去叫人。”男人扭身跑向夜色中。
不一会儿,男人骑着自行车返回,后座上拉着萱芝——周边唯一的接生婆。
男人双脚撑地把自行车停到大姐面前,利落的弯下腰,把这个瘸着腿冻得哆哆嗦嗦正在哈气的小姑娘抱起来,放到车横杠上,双手扶正车把,朝着叶家庄骑去。
萱芝坐在后座问大姐:“你妈啥时候开始疼的?”
“我出来前开始疼的。”
“你啥时候出来的?”
“出来好长时间了。”
“呀,坏了!”
骑车的男人默不作声,腿上又加几分力,自行车带着三个人像茫茫雪地上的一支箭,顺风快速穿行。
他们到了。院门没锁,屋里很安静。
男人一把推开门,大姐大叫:“妈,妈!萱芝姑来了。”
没有回应。
三人快步进了里屋。屋里很暖和,昏暗的灯光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床,一个女婴在床上睡得正香。床头一个掉漆的木箱子,床边一张旧桌子一把凳子摆的整整齐齐。桌子边儿一个火盆,噼里啪啦的烧的正旺。
火盆旁边,拉着帘子。
萱芝伸手掀开帘子,血腥气扑面而来。
帘子后面打一个地铺。母亲安安静静的躺在那,白净的脸上落着几根湿湿的发丝,身上盖着被子。
萱芝快步走上去,掀开被尾,一个瘦弱如小猫的孩子连着脐带躺在母亲双腿中间的血泊里。
她屏住气,伸出手探了一下孩子的气息,兴奋的扭头冲男人说:“还活着!”
又快步走到母亲身边蹲下来,探了鼻息,又翻开眼皮看了下:“老天爷保佑,小兰也没事,只是晕过去了,真是命大!”
又说:“真厉害,自己在家把娃生了。疼成这样,都没咋叫,老二还睡着,这女子不一般啊!”
萱芝让男人快去找父亲回来,熟练地忙碌起来。
萱芝是周边村唯一的产婆,见惯了各种大场面。“儿生活,娘生死”在90年代的农村每天都在上演着,这种场景对她来说早就习以为常。
门帘外的青山叔愣愣的站着,早就吓傻了。
“快去把卫东找回来。”萱芝姑又对青山叔说了一遍。
青山叔这才缓过来神,问大姐:“你爸去哪儿喝酒了?”
大姐摇了摇头。
青山叔哎了一声,扭头向往院外走去。这个点儿到哪儿去找人呢?
“萱芝姑,是弟弟吗?”大姐怯生生的问。
萱芝姑在心里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不是弟弟。
不是弟弟!
大姐惊恐的睁大眼睛,心一点点的沉下去,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萱芝姑忙活了一番,先是把婴儿连接母体的脐带剪断,又照着屁股猛拍两下,小婴儿哇哇大哭起来。
又给母亲扎上针,喂了药。过了一会儿,母亲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
“孩子呢?”母亲虚弱的说,“我记得把孩子生出来了。”
紧接着又问,“姐,男孩女孩?”
萱芝姑垂下头,感觉对不住母亲似的,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是个小妮儿。”
母亲眼里的光暗下去,头无力的枕在叠起来的被子上,两滴晶莹的泪首首的淌了出来。
又是个女孩,老天呀,你咋这么不开眼,怎么又让我生了个女孩?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默了。
那个女婴,好像感受到了这诡异的静默,老老实实的躺着,就像不存在一样。
青山叔往外走了快两里路,碰到醉醺醺往回家的父亲。
“卫东哥,你咋才回来?”青山叔赶紧迎上去。
“喝,喝酒去了。”父亲含混不清地说。
“哥呀,赶紧回呀,小兰嫂子生了。”
“啥?己经生了。”声音一下子轰到脑门,父亲的酒似乎也醒了一点。但喝的实在是有些多,走路还是踉踉跄跄。
“青,青山,你嫂,嫂子生的男娃女娃?”
“嫂子晕过去了,萱芝说大人小孩儿都活着,我没来得及问是男娃女娃,赶紧出来找你。”
父亲听完,迈大步子想往家赶,步子软,雪地又滑,没走两步,一下子扑倒在雪地上。爬起来往前走,没走两步又摔倒了。
青山叔见状,搀着父亲往家走。
“我要有儿子了。”父亲嘴里咕咕囊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