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灯光在深夜亮得刺眼，窗外早己一片寂静。旧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驱散着夏夜的闷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氧和高温陶瓷混合的独特气味。
林默和张伟围在实验台前，像两个面对绝世珍宝的工匠，又像即将进行危险实验的疯狂科学家。
实验台上，散乱地堆放着各种零件：
几段灰白色的氧化铝陶瓷管（张伟从库房角落翻出来的废弃耐高温热电偶套管），几块形状不规则的强力钕铁硼磁铁（拆自几个报废的硬盘），一小卷细如发丝的钨丝（张伟贡献了自己珍藏的、用来修精密天平的备用灯丝），
一个实验室常见的、精度尚可的氩气钢瓶和配套的减压阀、流量计，还有一堆林默用那台“魔改”3D打印机吭哧吭哧打印出来的奇形怪状的塑料支架和连接件。
这就是他们“简化版”微型霍尔推进器的全部家当。
丑陋、简陋、充满了拼凑感，与CASU图纸上那个精密优雅的环形装置相去甚远。它更像一个由破烂零件强行捆绑在一起的怪异雕塑。
“这玩意儿…真能喷火？”张伟推了推眼镜，用镊子小心地夹起那个用强力胶和铜丝勉强固定在一起的陶瓷管-磁铁组合体，语气充满了怀疑。
陶瓷管内壁虽然用实验室最细的金相砂纸手工打磨过，但离“精密抛光”差了十万八千里。磁铁只是简单地用环氧树脂粘在陶瓷管外围，磁场分布歪歪扭扭。
“原理上能行，就是效率低点。”林默盯着手机屏幕上CASU提供的简化版电路图，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钨丝穿过陶瓷管一端预留的小孔，作为阴极。
另一端连接着氩气管路。阳极则是一小片薄铜片，同样用胶水固定在陶瓷管出口内壁。整个装置被几根打印出来的塑料支架颤巍巍地支撑在实验台上，下面垫着厚厚的石棉板。
供电是个大问题。他们需要一个能提供千伏级高压首流和低压大电流的电源。实验室的常规电源显然不够看。
最后，是张伟灵机一动，从角落里那台早己报废的旧式示波器里，拆出了其高压模块和灯丝变压器，又翻出几个耐高压电容和整流桥堆，在林默的指导下，用洞洞板飞线焊接，硬是拼凑出一个看起来极其危险、呲呲作响的简易高压电源。的铜线和元件在灯光下闪着不祥的光。
“这…真的安全？”张伟看着那台滋滋作响、仿佛随时会爆炸的“弗兰肯斯坦电源”，咽了口唾沫。
“CASU…嗯…我是说，理论上，参数都在安全范围内…”林默的声音也有些发虚。他看着手机上CASU显示的电路图，又看看实验台上那台狰狞的电源，感觉像是在玩命。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开…开始吧？”林默深吸一口气。
张伟点点头，两人默契地后退了一步，各自拿起一根长长的绝缘棒。
林默负责控制氩气阀门，张伟则拿着绝缘棒，尖端小心翼翼地靠近高压电源的开关——一个的闸刀。
“氩气…开！”林默屏住呼吸，缓缓旋开氩气钢瓶的减压阀。流量计的小浮子微微跳动了一下，显示有微弱的气流进入了那个丑陋的陶瓷管。
“上电！小心！”张伟低喝一声，用绝缘棒猛地将闸刀推合！
嗡——！！！
一声沉闷的、如同高压输电线般的嗡鸣瞬间充斥了整个实验室！简易高压电源上的指示灯疯狂闪烁，的元件发出更响亮的滋滋声，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
几缕微弱的、带着臭鸡蛋味的臭氧气息弥漫开来。
实验台上，那根丑陋的陶瓷管毫无动静。钨丝阴极没有预想中的炽热发红，出口也没有任何离子流的迹象。
“失败了？”张伟失望地放下绝缘棒。
“等等！”林默眼神锐利，死死盯着陶瓷管出口。在高压嗡鸣的背景音中，他似乎听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静电般的“噼啪”声。
他立刻低头看向手机。CASU的界面实时显示着模拟运行参数：【阳极电压：-1020V（稳定）；阴极电流：0.008A（极低）；磁场强度：不足（需优化）；气体电离效率：＜1%】。
“磁场太弱！磁铁位置不对！”林默立刻根据CASU的反馈喊道，“张师兄！左边那块磁铁！往下挪两毫米！再往管子方向靠一点！”
张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也顾不上危险，抄起绝缘棒就去拨弄粘在陶瓷管外壁的磁铁块。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那块强力磁铁的位置和角度。
就在磁铁被挪动到一个新位置的瞬间——
嗤…咝咝…
一道极其纤细、几乎难以察觉的淡蓝色光束，骤然从陶瓷管的出口喷射而出！
光束只有几厘米长，微弱得如同鬼火，但在昏暗的实验台背景下，却异常清晰！光束的边缘，能看到极其细微的、如同星尘般的蓝色光点！
“卧槽！亮了！真亮了！”张伟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那束微弱的蓝色离子流，如同一个脆弱的幽灵，在空气中持续稳定地燃烧着，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实验室里那股臭氧的味道更浓了一些。
“推力呢？有推力吗？”张伟迫不及待地追问，目光在离子流下方搜寻。
林默的目光扫过实验台面。在离子流正下方，一枚遗落在石棉板上的小螺丝钉（M3规格），似乎…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他以为自己眼花了。
“CASU，推力检测！”林默在心中默念。
【微推力检测启动…】
【检测到微弱等离子体羽流。】
【目标物体（M3螺丝）：质量 ≈ 0.46g。】
【检测到微弱非接触力场扰动…目标物体处于亚稳态悬浮临界点…】
悬浮？！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抽！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枚小小的螺丝钉。
在淡蓝色离子流的正下方，那枚小小的、银亮的M3螺丝钉，极其轻微地、但确确实实地…离开了石棉板的表面！
它颤巍巍地悬浮了起来，距离台面大约…只有不到一毫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颤抖的手极其勉强地托举着！
“悬…悬浮？！”张伟也看到了这违背常识的一幕，眼珠子几乎要从镜片后面瞪出来，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离子推进…能…能反重力？！”
就在这震撼人心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爆响从简易高压电源处传来！紧接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猛地扩散开！电源上某个耐压不足的电容终于不堪重负，炸裂开来，喷出一小股黑烟！
啪嗒！
整个实验室瞬间陷入一片漆黑！所有的灯光、仪器屏幕、包括那束微弱的蓝色离子流，都在同一时间彻底熄灭！
只有那枚失去了托举之力的小螺丝钉，“叮”的一声轻响，跌回冰冷的石棉板上。
浓重的黑暗里，只剩下两个年轻人大口喘气的声音，还有鼻尖萦绕的臭氧与焦糊味。
张伟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和难以置信的颤抖，在黑暗中响起：
“林…林默？刚才…那螺丝…是不是…飘起来了？”
林默靠在冰冷的实验台边，心脏还在狂跳，后背全是冷汗。
黑暗中，他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旁边张伟同样紊乱的气息。那枚螺丝钉跌落台面的“叮”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静…静电吧？”林默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肯定是静电！刚才电源打火那么厉害…对，静电吸附！一定是！”他飞快地、几乎是抢着说道，试图用最“科学”的理由掩盖那瞬间的惊悚与狂喜。
“静电？”张伟的声音在黑暗里充满了浓浓的怀疑，还带着一丝被颠覆认知的茫然，“能把一颗螺丝钉吸得离地一毫米？你当我没玩过静电球？”他摸索着想去开应急灯，但显然跳闸是彻底的。
黑暗中，沉默了几秒。只有空调彻底停转后，实验室里骤然升高的温度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那蓝光呢？”张伟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执着，
“那绝对不是高压电弧的颜色。电弧是刺眼的白或者紫，那光是…幽蓝色的，很稳定，还带点粒子感…”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忆刚才那短暂却震撼的一幕，“还有味道…是臭氧，但又不完全是…像是…高温电离金属？”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张伟的观察力太敏锐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可…可能是氩气被电离的辉光？加上钨丝…或者铜电极被烧蚀的气味？”他越说声音越小，自己都觉得牵强。
“辉光放电？”张伟嗤笑一声，带着明显的不信，“辉光放电是弥漫的，哪有那么细那么集中的一束？而且推力…不，那个悬浮…”
他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语气变得异常肯定，“那不是静电！林默，你小子…肯定有事瞒着我！”
林默头皮发麻，感觉张伟的目光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穿透自己。
他紧紧攥着裤兜里的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似乎还残留着CASU界面带来的灼热感。
他该怎么解释？一个来自高等文明的说明书AI？他自己都还没完全消化！
“师兄…我…”林默张了张嘴，搜肠刮肚想找个更合理的借口。
“行了！”张伟突然打断他，声音里那种技术狂人的狂热劲头又上来了，甚至压过了质疑，“甭管是静电、辉光还是别的什么妖蛾子！反正这玩意儿它动了！喷蓝光了！还疑似让螺丝钉飘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在黑暗中发出响亮的声音，“这就够了！这方向绝对有搞头！比傻大黑粗的涡喷有意思多了！”
林默一愣，没想到张伟的思维跳跃这么快。
“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去申请！把这破实验室的电路彻底升级！专门拉一条动力线！”
张伟的声音充满了兴奋，“还有那堆破磁铁不行！得搞点真正的好磁钢！氩气纯度也得换！99.9%？不够！得西个9的！钱…钱我想办法！”
他己经在黑暗中开始规划未来，“对了，你那套优化打印机的法子，再精进精进！打印精度还得提！这破陶瓷管手工打磨太糙了！得打印更精密的腔体！”
林默听着张伟自顾自地安排，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但后背的冷汗依旧未干。
他知道，暂时用“静电”糊弄过去了，但张伟这关只是开始。这“霍尔推进器”的动静和效果，完全超出了他预想的低调范围。更麻烦的是…
“还有！”张伟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刚才跳闸，肯定是咱们那破电源造的孽。这事闹大了，明天网络中心那帮人查电路故障，肯定会顺藤摸瓜找到咱们实验室！”
林默的心又是一沉。对啊！全校跳闸，这动静可比宿舍WiFi瘫痪大多了！
“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张伟摸着下巴，在黑暗中踱步，“不能让他们知道咱们在搞这玩意儿…太扎眼。”
就在这时，林默的手机屏幕在裤兜里突然震动了一下，微弱的光透过布料透出一点。他悄悄摸出来一看，是CASU的界面，一条新提示在黑暗的屏幕上格外清晰：
【检测到环境污染物（实验台面残留油污、金属粉尘、汗渍）。】
【优化建议：现场清理，消除痕迹。】
【推荐方案：高效生物酶基清洁剂。】
【配方：】
基础溶剂：去离子水 500ml
表面活性剂：十二烷基硫酸钠 (SDS) 2g (实验室常用试剂)
生物酶复合物：枯草芽孢杆菌蛋白酶 + 脂肪酶混合物 (实验室微生物培养室有菌种)
稳定剂：甘油 5ml
制备方法：混合，常温静置活化30分钟。清洁效力：可快速分解绝大多数有机污渍及部分无机沉积物。
警告：避免接触皮肤及精密仪器光学部件。
清洁剂？林默看着这个配方，脑子里灵光一闪。
对啊！用做实验不小心弄撒了强效清洁剂导致短路跳闸！这个理由听起来比“搞离子推进器玩脱了”要安全一百倍！而且配方里的东西，实验室基本都能找到！
“师兄！”林默立刻开口，语气带着“急中生智”的激动，“我有办法了！就说我们不小心把配好的…强效电路板清洁剂打翻了！液体流进了电源插座导致短路跳闸！这种事故以前也发生过吧？”
“清洁剂？”张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啊！这理由好！查也查不出什么！咱们实验室啥乱七八糟的化学品没有？”他立刻表示赞同，“那清洁剂…？”
“我马上配！”林默立刻说道，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开始在实验台的瓶瓶罐罐里翻找SDS和甘油。至于生物酶复合物…他想起微生物培养室就在走廊尽头。
“师兄，我去隔壁培养室借点枯草芽孢杆菌的培养液！就说做实验要用！”
“快去快回！小心点！”张伟叮嘱道，自己则开始在黑暗中摸索着收拾那台肇事的简易高压电源残骸。
林默拿着手机当手电，轻手轻脚地溜出207实验室。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标志散发着幽光。他熟门熟路地摸到微生物培养室门口，门没锁。里面是恒温培养箱低沉的运行声和淡淡的培养基气味。
他快速扫了一眼标签，找到标着“枯草芽孢杆菌”的斜面菌种试管，旁边还有一瓶浑浊的培养液。他迅速取了一点培养液，又拿了几支干净的试管和移液枪，然后像做贼一样溜回了207。
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下，林默按照CASU的配方，在烧杯里混合了去离子水、SDS粉末、甘油，最后加入了那几毫升散发着微酸气味的浑浊菌液。
他将烧杯轻轻摇晃均匀，放在实验台角落静置。
“这玩意儿…真能行？”张伟凑过来，看着那杯浑浊的液体，有点怀疑。
“CASU…我是说，书上写的，这种生物酶清洁剂效果很强，专门对付顽固油污。”林默解释道。
等待的半小时格外漫长。两人在黑暗中默默收拾着实验台上的狼藉，把推进器的残骸和电源碎片藏进最深的柜子。张伟几次想开口问那蓝光和悬浮的事，都被林默用“肯定是静电/错觉”含糊过去。
时间一到，林默拿起那杯“清洁剂”。液体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依旧浑浊。
他心一横，为了效果逼真，咬咬牙，将大约西分之一杯的液体，“不小心”泼洒在自己刚才组装推进器的实验台区域，尤其是一些溅上了油污和金属碎屑的地方，以及…靠近电源插座的地面。
浑浊的液体迅速在台面和地面蔓延开。
起初几秒，没有任何异常。
突然！
被液体覆盖的实验台表面，那些顽固的油污、松香痕迹、甚至一些陈年的记号笔字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变淡、消失！如同冰雪消融！
更让两人目瞪口呆的是，林默不小心滴了几滴清洁剂在刚才放烧杯的石棉垫边缘。
那几滴液体接触到石棉粗糙的表面后，石棉纤维竟然也迅速软化、分解，如同被强酸腐蚀一般，留下几个小小的凹陷！
“卧槽？！”张伟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什么玩意儿？！化尸水？！”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林默也懵了。CASU可没说这清洁剂连石棉都能分解啊！这效果也太“高效”了！
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抹布想去擦，结果抹布刚碰到那些液体，接触的部分也迅速开始溶解、纤维断裂！
“别碰！”林默惊叫一声，扔掉抹布，赶紧去拿大量清水冲洗。水冲上去，溶解的速度似乎慢了一点，但被分解的物质变成了一滩滩粘稠的、颜色诡异的污泥。
就在两人被这“强力清洁剂”的恐怖效果搞得手忙脚乱、实验室地面一片狼藉的时候——
啪嗒！
头顶的日光灯管闪烁了几下，猛地亮了起来！空调也重新发出了启动的嗡鸣。
来电了。
刺眼的光线下，实验台上被“清洁剂”肆虐过的地方光洁如新，仿佛被舔过一样。但地面却是一滩滩五颜六色的污泥和正在溶解的抹布残骸。
空气里弥漫着清洁剂本身的微酸味、分解有机物的古怪气味，还有淡淡的石棉粉尘味。
实验室的门，就在这时被敲响了。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火气。
“张伟！林默！是不是你们两个在里面？！”是系里负责安全巡查的王老师的声音，“整栋楼都跳闸了！搞什么呢？！开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