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身体虚弱,心里绷着弦,每天都睡得极浅。
夜晚一阵压得极低的说话声,混着风声,断断续续从土屋外不远处飘了进来。
“……豹三爷,您行行好,再给加点?
这可是个雌的!虽说…是个残废,但好歹是活生生的雌性啊!
我豁出命从海里捞回来的,养好些天,眼看就能……”
是阿吉的声音!没了白天的温软,只有精明的算计和急切。
林月惊醒,闭眼继续静静地听着。
另一个沙哑粗嘎的声音立刻嗤笑打断:
“呸!一个残废雌性?除了那张脸蛋儿还能瞅两眼,她还能干啥?买回去供着?老子要好下崽、能干活的!十个肉干,爱卖不卖!”
“豹三爷!您不能这么说啊!”
阿吉的声音急得拔高了一点,又猛地压下去,带着哀求,
“您抬抬手!十五个?不,十二个!就十二个肉干!您瞧瞧这品相,这细皮嫩肉的,多水灵啊!转手卖给黑石集那些有特殊嗜好的老爷,保不齐……”
“滚蛋!十个,多一根毛都没有!不卖拉倒!”粗嘎声音不耐烦地吼道。
短暂的沉默后,阿吉的声音带着不甘:
“行!十个就十个!但一手交肉干,一手交人!三天后,老地方!”
“哼,算你识相!”脚步声远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只剩下阿吉在原地,似乎低低地咒骂了一句什么。
土屋里,死寂一片。
林月躺在冰冷的草铺上,睁开眼,盯着头顶模糊的兽皮纹理。
没有愤怒,没有眼泪,只有冰冷刺骨的清醒。
果然。她不过是一件等着被卖掉的“残废货”。十个肉干……
前世的千金小姐,如今连牲口都不如。命运这记耳光,抽得她脸颊生疼,心口冰凉。
黑暗中,林月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等着被卖?做梦!
第二天阿吉回来,脸上又挂起腼腆温柔的笑,仿佛昨夜的人贩子从未存在。
他甚至掏出一小捧罕见的紫色浆果:“月姐姐,这是阿吉今天运气好找到的,可甜了。”
他眼睛亮亮的,长耳朵快活地抖了抖。
林月垂眼接过,小口吃着,甜滋滋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却比黄连还苦。
她轻声说:“谢谢阿吉。你真好。”
日子在虚假的平静中滑过。
林月不动声色地观察,悄悄准备。
她发现阿吉每天黄昏雷打不动地去部落东边的小土坡挖一种叫“土疙瘩”的块茎,一去一回差不多小半个时辰。
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第三天黄昏。
夕阳像血一样泼在荒凉的大地上。
阿吉像往常一样,背起破藤筐,对屋里的林月露出安抚的笑:
“月姐姐,我去东坡挖点‘土疙瘩’,很快就回,你好好歇着。”
“嗯,当心点。”林月回以苍白温顺的微笑。
阿吉身影刚消失,林月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她猛地站起来,身体虚弱地晃了晃,眼神却锐利如刀。
她迅速掀开草铺一角,露出下面一个浅浅的土坑——里面藏着几块她这两天偷偷省下来的、最小最硬的块茎,还有一块边缘磨得锋利的薄石片。
她把块茎塞进怀里,攥紧冰冷的石片,尖锐棱角硌着掌心,带来刺痛和清醒。
深吸一口气,她像兔子般窜出土屋,没走平坦路,而是径首朝着西边——
朝着阿吉提起来就脸色发白、充满恐惧的“黑石禁地”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周围的环境逐渐变得阴森。
地面布满了狰狞的黑石和带刺的荆棘。
碎石硌得脚底板生疼,尖利的荆棘划破她的手臂裤腿,留下一道道血痕。
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喘息都有带血腥味。
身后,远远传来了阿吉又惊又怒的尖叫,他回来后发现她逃跑了!
还有其他人被惊动的呼喝声,杂乱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她不敢回头,只是继续拼命的往前跑。
“抓住那个残废!”阿吉变调的惊怒吼声从身后传来。
“她往禁地跑了!”杂乱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该死的!拦住她!”
林月咬紧牙关,榨干最后力气。
眼前阵阵发黑,心脏狂跳欲裂。
近了!巨大嶙峋的黑色石林如怪物利爪指向天空。
入口弥漫死气沉沉的灰雾,飘散着腐朽气味。
几块刻着扭曲符号的歪斜石碑半埋土里,邪气森森。
追兵叫骂和棍棒风声近在耳边!
没得选了!
林月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片灰败雾气,纵身一跃!
穿过雾气的瞬间,阴寒刺骨的气息包裹了她。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她踉跄扑倒在冰冷碎石上。
身后,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林月惊魂未定地回头。
只见追来的几个半兽人,包括冲在最前面、脸色铁青扭曲的阿吉,全都停在了那片灰败薄雾之外,像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死死挡住。
他们脸上写满了惊惧、愤怒,还有深入骨髓的害怕。
阿吉那双总是温软的浅褐色眼睛,此刻死死盯着雾中的林月,里面翻腾着难以置信、被耍弄的暴怒。
“贱人!你敢闯禁地!”狗头壮汉咆哮,脚却钉在地上。
“她…她怎么进去的?结界怎么没撕了她?”鼠头半兽人惊恐尖叫,看林月如看怪物,
“难道这‘残废’……连被结界当‘东西’的资格都没有?废到家了!”
阿吉死死咬着苍白的嘴唇,盯着林月的眼神复杂到极点,最终爆发出怨毒不甘的低吼:
“蠢货!你会死在里面!骨头渣子都留不下!”
林月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隔着那片翻滚的灰败雾气,看着外面一张张愤怒或恐惧的脸。
她抬手抹了把脸上被荆棘划破的血迹,对着阿吉,也对着所有人,慢慢地、无比清晰地,扯出一个冰冷到极点的笑容。
一个字没说,但那笑容里的决绝和嘲讽,比任何咒骂都响亮。
她转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步踉跄着,走向死寂的禁地深处。
将所有叫骂、威胁和阿吉淬毒的眼神,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