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雨彻底停了。潮湿的空气冰冷刺骨,废墟中弥漫着泥土、苔藓和某种焦糊气息混合的味道。
林瓷用最后一点力气,在清理出来的火膛里铺上一层捡来的、相对干燥的枯枝落叶作为引火物。他颤抖着双手,从怀里掏出被油纸勉强包着、视若珍宝的火折子——这是家里最后一点火种。拔开盖子,用力吹了几口气,一点微弱的火星在黑暗中亮起,随即点燃了枯叶。
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枝叶,发出噼啪的轻响。火光映照着林瓷疲惫而紧张的脸庞,也照亮了他手腕上那道在昏暗中显得愈发狰狞的灰黑裂纹。
【点火成功。基础控温引导启动。】
【目标:维持窑内初始温度缓慢上升(约300-400度),排湿烘坯。】
【注意:劣质陶土含杂质多,湿坯强度极低,升温过快易爆裂。】
幽蓝色的指示箭头在视界中出现,指向火膛两侧预留的、用于添加较粗柴薪的位置。林瓷立刻抓起旁边准备好的、粗细不一的枯枝,按照箭头提示的节奏和位置,小心地投入火膛。他必须全神贯注,控制着火焰的势头。火太小了,湿气排不出去,坯体会在升温时炸裂;火太猛了,升温过快,这些粗劣的土坯同样承受不住。他如同在悬崖边行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汗水再次浸湿了他破烂的衣服,混合着之前的泥污。火膛口散发的热量烤得他脸颊发烫,但后背依旧被山坳里的寒气侵袭。他死死盯着跳跃的火焰,根据系统提示的温度区间光影变化(幽蓝色代表低温区,开始泛黄代表进入中温),不断调整添柴的量和位置。窑炉的烟囱口,开始冒出缕缕淡淡的、带着浓重水汽的白烟。
时间在枯燥而紧张的劳作中缓慢流逝。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窑内的温度在系统的精准引导和林瓷的竭力维持下,终于缓慢而稳定地攀升到了排湿阶段所需的温度区间。那几只歪歪扭扭的泥坯在窑火的烘烤下,渐渐由深褐色转为浅灰,变得更加坚硬了一些。林瓷稍稍松了口气,但精神依旧高度紧绷。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难关在后面——烧成。
【排湿完成。进入烧成阶段。】
【目标温度:约900-1000度(陶器烧成下限)。】
【警告:劣质陶土熔点低,杂质多,极易在高温下产生不可控窑变(劣变),需密切关注温度曲线及窑内气氛。】
新的提示带着更强烈的警示意味。林瓷的心脏再次提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加大火力。投入的柴薪从细枝变成了更粗的树干和耐烧的硬木。火焰的颜色从橘红逐渐转向炽白,火舌在火膛内发出呼呼的咆哮。窑炉的温度开始急剧上升。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窑室内,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咔哒”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林瓷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通过预留的一个投柴孔向内窥视。只见窑室内,他那只最用心捏的、勉强像个碗的坯体,在急剧攀升的高温下,碗壁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细长的、贯穿性的裂纹!裂纹在炽热的气流中,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加宽!
【警告!劣质陶土受热不均,坯体开裂!窑变(劣)风险激增!】
【建议:立刻降低升温速率!稳定窑内气氛!】
系统的警报在视界中疯狂闪烁红光!林瓷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试图减少投柴量,控制火势。
然而,一切都晚了!
那开裂的土碗,仿佛成了一个引信,一个释放灾难的开关!
窑炉内,温度曲线骤然失控!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浓烈焦糊和硫磺恶臭的青灰色浓烟,猛地从开裂的碗坯处、从窑壁的缝隙中汹涌喷出!这烟雾并非自然散开,而是如同有生命般,迅速在窑室内部凝聚、扭曲!
林瓷惊恐地看到,那青烟在炽热的窑火映照下,竟隐隐勾勒出一个模糊、扭曲、西肢不成比例的人形轮廓!它没有清晰的面目,只有两个深邃的黑洞,仿佛眼睛的位置,正死死“盯”着他!
“呜——嗷——!!!”
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的尖啸,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在他脑海中炸响!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怨毒、痛苦和疯狂的诅咒!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太阳穴,疯狂搅动!
“啊——!”林瓷抱住头颅,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眼前瞬间幻象丛生:无数双焦黑、扭曲、只剩下骨头和粘连着融化釉滴的鬼爪从窑火中伸出,疯狂地抓挠着窑壁;无数张痛苦到极致、无声呐喊的模糊面孔在烟雾中浮现又湮灭;他甚至“闻”到了皮肉被高温炙烤焦糊的可怕气味!
更可怕的是物理层面的变化!窑炉周围的温度骤然变得诡异莫测,靠近窑炉一侧如同火炉,另一侧却阴寒刺骨!整个窑体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剧烈地震动起来,窑顶的碎石和灰土簌簌落下!
窑鬼!这就是老人传说中,古窑里索命的窑鬼!它被劣质的陶土、失败的窑变所引动,要反噬他这个胆敢惊扰废墟的闯入者!
【检测到高强度怨念聚合体(初级·窑鬼)!】
【契约强制激活!怨缚之力反制启动!】
【目标:压制/驱逐聚合体!维持窑炉稳定!】
系统的警报尖锐到了极致。手腕上那道灰黑色的裂纹骤然变得滚烫!一股灼热的、带着强烈刺痛感的奇异力量从中涌出,瞬间流遍林瓷全身,仿佛在对抗着那侵入骨髓的阴寒和精神撕裂的痛苦!
“滚开!”剧痛和强烈的求生欲让林瓷爆发出野兽般的怒吼!他根本不懂如何对抗这邪物,完全是本能驱使!他抓起身边一根粗大的、燃烧着的木柴,不顾一切地狠狠捅进那个喷涌青烟的投柴孔!炽热的火焰与那凝聚的青烟人形猛烈碰撞!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刺耳的声响伴随着大量白汽蒸腾而起!那青烟人形发出更加凄厉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尖啸,剧烈地扭曲、翻滚!林瓷手腕的灼痛感也达到了顶点,裂纹仿佛要燃烧起来!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死死抵住那根燃烧的柴薪,用尽全身的力气往里猛推!火焰在狭小的投柴孔内疯狂舔舐、灼烧着那股怨念凝聚的青烟!
精神层面的幻象攻击变得更加狂暴,那些焦黑的鬼爪仿佛要撕裂他的灵魂。林瓷咬破了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保持了一丝清明。他死死守住脑海中最后一点意识:娘还在等我!我不能死!给我滚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个呼吸,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那凝聚的青烟人形在火焰和手腕裂纹涌出的灼热力量双重冲击下,终于发出一声不甘的、充满怨毒的尖啸,猛地爆散开来,化作无数缕细弱的、带着焦臭味的青烟,从窑壁的缝隙和烟囱口狼狈逃逸出去。
窑炉的震动停止了。诡异莫测的温差感消失了。脑海中的尖啸和恐怖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
林瓷脱力般地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左臂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染红了破烂的衣袖。手腕的裂纹依旧滚烫,但那股灼热的力量正在缓缓消退,留下强烈的疲惫感和深入骨髓的后怕。
他挣扎着爬到投柴孔,再次向内窥视。窑火依旧在燃烧,但己恢复了相对稳定的状态。窑室内一片狼藉,他捏的那几个小杯碟早己在刚才的混乱中炸裂成碎片。只有那只最先开裂的泥碗,竟然奇迹般地没有完全碎裂!虽然碗壁上布满了蜘蛛网般丑陋的裂纹,碗口也歪斜得更厉害,但它居然挺过了刚才那场恐怖的“人鬼”对抗,在窑火中完成了最后的烧成,变成了一只灰扑扑、布满扭曲冰裂纹的、极其丑陋的陶碗!
【初级任务完成。】
【获得:粗陶碗(劣·窑变冰裂)×1】
【价值评估:可兑换南宋临安府粗粮(糙米/粟)约1斤。】
【是否立即兑换?】
视界中冰冷的提示,如同天籁之音。林瓷看着窑内那只布满冰裂纹的丑碗,又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那道同样狰狞的灰黑裂纹,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劫后余生的庆幸、对那诡异窑鬼的恐惧、对自身处境的茫然,以及一丝丝…用命和恐惧搏来的、微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