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之契既定,吕不韦的行动效率,展现出了令人畏惧的雷霆之势。
第二天一早,嬴政的小院,便迎来了一场彻底的“革命”。
不再是那个破旧、潮湿的院落。
数十名精干的工匠被派了进来,以最快的速度修缮着屋宇,更换了门窗,甚至在院中铺上了平整的青石板。
曾经那个象征着囚禁与屈辱的牢笼,在短短数日之内,变成了一座精致、幽静,且防卫森严的府中之府。
嬴政的日常用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西季衣物,皆由最好的裁缝量身定做;饮食,则由专门的厨役精心烹调,每一道菜都会由赵高用银针先行验毒。
曾经是奢望的温暖与饱足,如今成了理所当然的日常。
更重要的是知识的供给。
吕不韦仿佛要将他一生的收藏,都搬到嬴政的面前。
除了那些诸子百家的典籍之外,更多的是那些不为外人所见的“禁书”——
秦国历代先王的起居注、列国详细的堪舆图、各国的律法条文汇编、甚至是吕氏商队搜集的,关于六国重要城池的防卫布局图。
这是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知识宝库。
嬴政就像一条投入了大海的幼鲸,不分昼夜地,疯狂地吞噬、吸收着这一切。
而赵高,则成了她消化这些知识的“手”与“口”。
他不再需要去做那些粗鄙的杂活。
吕不韦为他指派了数名机灵的仆役供其驱使。
赵高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为嬴政整理竹简,研磨松墨,以及进行情报的初步筛选上。
他的天赋,在这一刻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他能从一堆杂乱无章的情报中,迅速找出关键信息;
他能模仿十几种不同的笔迹,为嬴政誊写需要高度保密的文书;
他甚至自创了一套只有他和嬴政才能看懂的密码符号,用来标记情报的真伪与重要等级。
他就像一块天生为阴影而生的海绵,在权力的气味中,迅速地膨胀、成型。
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也愈发幽深,但为嬴-政做事时,那份发自内心的虔诚与狂热,却与日俱增。
这一日,嬴政正在研究一份关于赵国长城军团的防务图。
这张图是吕不韦花费重金,从一名赵国边将手中购得,其价值连城。
赵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将一卷新送到的密报,放在了嬴政的案头。
“吾主。”他低声道。
“咸阳急报。相邦遣人确认,魏国陈兵濮阳,果如吾主所料。朝堂之上,主战之声大盛。大将蒙骜己上书请战,欲西出函谷,攻打魏国河西之地。”
嬴政的目光没有离开那张防务图,只是淡淡地问道:“相邦是什么态度?”
“相邦……未曾表态。”赵高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他当然不会表态。”嬴政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此时跳得越高的人,日后便会摔得越重。他要等的,是一个能让他一锤定音,将所有功劳都揽于一身的,最佳时机。”
赵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能理解这其中的权术,却还无法像嬴政一样,将其看得如此透彻。
嬴政将手中的防务图卷起,看向赵高:“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赵高精神一振,连忙从袖中取出一片木简,恭敬地递上:“回吾主,己查明。那日撞伤您的孩童,名叫阿西,其父乃是相邦车夫的一名远亲。当日之事,确为赵虎默许。事后,赵虎与阿西一家,皆被相邦秘密处置,如今……己不知所踪。”
“赵虎……”嬴政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冰冷。
那个曾经默许甚至享受欺凌的看守,那个在她最弱小无助时,投来轻蔑目光的成年人。
“他可有家人?”嬴政问道。
赵高心头一凛,他知道,吾主绝非无的放矢。
他连忙回答:“有一妻一子,其子年约六岁,正在城南一处学堂启蒙。”
“很好。”嬴政点了点头,神情平静得可怕。
“吕不韦为我清扫了眼前的垃圾,但他清扫得,太干净了。”
“干净到……让我无法亲自品尝复仇的滋味。”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院中那棵在冬日里依旧挺立的枯树。
“权力,若不能让畏惧你的人,更加畏惧;让伤害你的人,付出百倍的代价,那它便只是一件华丽的,毫无用处的袍子。”
她转过身,看着赵高,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她成为“吾主”之后的,第一道真正意义上的,属于阴影的命令。
“赵高,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我要那个赵虎的儿子,从学堂里,消失。”
“不要杀他,也不要伤他。我只要他消失。让他像人间蒸发一样,让他的父母,耗尽家财,疯了一样地去寻找,却永远找不到。让他们在余生每一个日夜,都活在失去爱子的无尽悔恨与痛苦之中。”
“我要让他们明白,有些存在,是他们永世都不能触碰的禁忌。当初那一盆泼在我身上的冰水,今日,我要用他们后半生的眼泪,来偿还。”
赵高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见识过吕不韦的雷霆手段,也感受过嬴政那洞悉一切的智慧。
但首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第一次,嗅到了那独属于帝王的,最原始、最纯粹,也最令人战栗的,权力的气味。
那是一种混杂着绝对理智与绝对残忍的气味。
它不以善恶为标准,只以意志为准绳。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甚至,生不如死。
赵高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丝毫的道德挣扎。
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将头埋下,用一种近乎狂喜的、颤抖的声音,领受了这第一份,来自阴影中的“恩赐”。
“臣,遵命。”
他知道,从他走出这个房间的那一刻起,他将不再是那个仅仅整理情报的内臣。
他将成为吾主手中,那把专门用来剜除仇恨,播撒恐惧的,最锋利的,无形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