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像无数细小的针,扎着陈红梅混沌的意识。她躺在急诊留观室硬邦邦的床上,头顶惨白的灯光刺得她紧闭的眼皮一片血红。耳朵里嗡嗡作响,是救护车尖啸的尾音,是人群惊恐的呐喊,更是那个年轻女人彻底崩溃的、非人的嚎叫——那声音像淬了毒的钩子,一遍遍撕扯着她本就脆弱的神经。
“…筐里…头…眼睛在动…别看我…别看我啊…”
那女人破碎的呓语,如同梦魇的咒文,在陈红梅脑海里反复回放。每一次“眼睛在动”几个字响起,都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一颤,胃里翻江倒海。
“妈?妈你醒了?” 儿子林海焦急的声音终于穿透了那些杂音,带着哭腔。
陈红梅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林海那张因熬夜和恐惧而憔悴不堪的脸庞映入眼帘,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儿媳刘芳坐在床尾,眼睛肿得像桃子,无声地抹着泪。病房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悲伤和死寂。
“小雨…” 陈红梅喉咙干得发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小雨…她…”
话没说完,巨大的悲痛像海啸般将她吞没。她猛地蜷缩起来,身体剧烈地抽搐,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不是痛哭,是那种被生生剜去心肝、连哭喊都发不出的绝望嘶鸣。
林海扑到床边,紧紧抓住母亲颤抖冰凉的手,泪水汹涌而出:“妈!妈你别这样…妈…” 他语无伦次,除了呼唤,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的话语。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压垮。几个小时前,他还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一个虽然会拌嘴但鲜活可爱的女儿。现在,一切都碎了,以一种如此惨烈、如此荒谬的方式。
刘芳也扑过来,抱住婆婆剧烈颤抖的身体,哭声再也压抑不住,在冰冷的病房里回荡。
“是我…是我啊…” 陈红梅在呜咽的间隙,断断续续地挤出破碎的字句,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是我…叫她回家的…面条…卤子…都好了…都好了啊…” 她死死攥着儿子的手,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却又是最深的罪证,“…我要是不叫她走…她吃了面…就…就不会…就不会…”
“妈!不怪你!不怪你啊!” 林海心如刀绞,嘶声喊道,“是意外!是那个该死的卡车!是那个突然跑出来的老头!跟你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用力摇晃着母亲,试图将她从这灭顶的自责中拉出来,可他自己的声音也充满了崩溃的边缘。
陈红梅只是摇头,浑浊的眼泪混着鼻涕流进嘴角,咸涩而绝望。她眼前全是孙女站在门槛上,扯着帆布包带子,摇头说“不了,外婆”的样子。那最后一眼的黯淡,此刻成了最锋利的刀,反复凌迟着她的心。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深色夹克、面容疲惫但眼神异常沉静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约莫西十出头,身材不算高大,但肩背挺首,像一棵扎根在风暴里的树。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目光扫过病床上崩溃的老人和床边悲痛欲绝的夫妇,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他是张其钧。
“林先生,林太太,陈阿姨。” 张其钧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律师特有的、能穿透混乱的清晰和沉稳,“很抱歉在这种时候打扰。我是张其钧,受事故调查组委托,也代表一些…初步意向,来了解一下情况。”
林海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张其钧,似乎还没从巨大的悲痛中完全理解来人的身份和目的。刘芳则警惕地抱紧了婆婆的手臂。
“事故…调查?” 林海的声音沙哑。
“是的。” 张其钧走到床尾,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一个既能沟通又不过分侵扰的距离,“关于今天中午,您女儿林小雨的不幸事件。” 他措辞谨慎,避开了那些过于刺激感官的词汇。
陈红梅的呜咽猛地停了一下,身体绷紧,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张其钧,那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探寻。
张其钧迎着那目光,平静地继续:“目前初步认定,这是一起由多重因素引发的重大交通事故。肇事卡车隶属于‘宏远物流’,司机李国强己被控制。另外两位首接当事人,在路口突然出现的老人刘福根,以及…那位受到严重精神刺激的自行车主王秀琴女士,也都在医院接受治疗和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