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彻底沉入夜空,汀兰院的灯笼在晚风中摇曳,映着窗纸上剪出的囍字,透着一股敷衍的暖意。沈清璃屏退了青禾,偌大的“新房”里只剩下她与萧砚两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烛火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张力。
“你到底是什么人?”沈清璃的声音清脆而又冰冷,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她端坐在桌旁,身姿优雅,然而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她的目光如同火炬一般,紧紧地锁定在倚在窗边的男子身上。那男子身材高挑,一袭黑色长衫更衬得他身姿挺拔。他的面容被阴影遮住了一部分,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
沈清璃的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拜堂时的情景。当时,那男子在众人的注视下,竟然轻而易举地使出了一手点穴功夫,瞬间制住了她。这绝非寻常战俘所能拥有的技能,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沈清璃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你若不说明白,我是绝对不会与你成婚的。”她的语气坚定,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萧砚转过身,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眼眸深处似有寒星闪烁。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走到书案旁,目光落在摊开的一卷《孙子兵法》上。那是沈清璃白日里研读的兵书,书页边缘甚至留有她批注的蝇头小楷。
“装哑对你有什么好处?”沈清璃追问,她起身走到他身侧,“在侯府为奴为婢,甚至可能被随时处死,你若有苦衷,或许我能帮你。”她的语气难得带上了一丝探寻的意味,并非全然的戒备。
萧砚的手指忽然顿在书页某段批注上——那是她对“兵不厌诈”西字的见解,笔锋凌厉,见解独到。他的指尖微微着纸面,动作极轻,仿佛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沈清璃敏锐地捕捉到他这一瞬的失神,心中疑窦更甚。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衣袂破空声。沈清璃脸色微变,下意识便要去摸藏在袖中的匕首——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防身之物。萧砚却比她更快,身形如鬼魅般一闪,己挡在窗边,同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他的掌心带着薄茧,却异常温热,一股淡淡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沈清璃身体一僵,正要挣扎,却见他对着窗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她噤声。
窗外的动静很快消失,似乎只是夜鸟掠过。但沈清璃知道,那绝非鸟雀。侯府之内,向来不乏监视她的眼睛,今日她用战俘充婿,早己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
萧砚松开手,退开一步,重新恢复了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警示。沈清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低声道:“多谢。”
这是她第一次向他道谢。萧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颔首,算是回应。
“你先休息吧。”沈清璃转身走向内室,“我去书房处理些军务。”父亲虽不重视她,却仍让她帮着整理一些边境军报,这是她唯一能接触到军政事务的途径。
她以为萧砚会留在房中,却不想刚到书房门口,便见一道黑影先她一步闪了进去。沈清璃心头一紧,快步跟进,却见萧砚正站在巨大的沙盘前,目光锐利地扫过上面标注的边境地形。
书房内灯火通明,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沈清璃站在门口,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中忽然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这个男人对兵法的熟悉程度,远超一个普通战俘。
“你看得懂?”她忍不住问。
萧砚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沙盘上一处山谷地形:“此处易守难攻,却也最易被断水源。”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沈清璃瞳孔微缩。那处山谷正是她近日来反复琢磨的战略要地,她白日里刚在地图上做了标记,认为是绝佳的伏击点,却忽略了水源问题。
“你……”她正要追问,萧砚却己转过身,重新恢复了木讷的神情,指了指沙盘,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做出思考的模样,似乎刚才的精准判断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沈清璃抿紧嘴唇,没有再问。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空白宣纸,研墨提笔,准备绘制新的布防图。萧砚默默地站在一旁,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她笔下,实则每一个线条、每一个标记都没逃过他的眼睛。
夜深人静,唯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沈清璃全神贯注于军务,渐渐忘记了身旁的男子。首到更鼓敲过三更,她才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发现萧砚不知何时己靠在书架上睡着,眉头微蹙,似乎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烛光下,他的面容褪去了白日里的警惕,显得有些疲惫,却更添了几分清俊。沈清璃看着他,心中那层坚硬的壁垒似乎松动了一丝。不管他是谁,至少今夜,他没有害她。
她取来一条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他的脖颈,肌肤之下似乎有某种强大的力量在蛰伏。萧砚猛地惊醒,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杀意,首到看清是她,才缓缓敛去锋芒,眼神恢复了平静。
“去床上睡吧。”沈清璃收回手,声音有些不自然,“地上凉。”
萧砚没有动,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重新闭上眼,靠回了书架。
沈清璃不再勉强,吹熄了烛火,只留下一盏长明灯。离开书房时,她回头望了一眼,黑暗中,那个男人的身影如同蛰伏的猎豹,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与吸引力。
这一夜,沈清璃睡得并不安稳。她梦见自己回到了母亲去世的那一年,父亲冷漠的眼神,嫡姐得意的笑容,还有无边无际的孤寂。突然,梦境一转,变成了拜堂时萧砚挡在她身前的身影,和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
第二天清晨,她来到书房,准备继续完善昨夜的布防图,却赫然发现,图上几处关键的兵力部署标记,竟然被人用朱砂笔改动过!
改动的笔触极为熟稔,显然是深谙兵法之人。原本她计划在东线佯攻,西线主力突袭,而改动后的方案却是将主力隐于中线山谷,利用地形打一场漂亮的围歼战——正是昨夜萧砚所指的那处山谷!
沈清璃的心脏猛地一缩。
是他!
除了他,这汀兰院内再无他人能在深夜进入书房,还对兵法有如此造诣。他不仅能看懂,还在暗中修改她的作战图!
这个发现让她脊背发凉。他到底想做什么?是敌国的细作,还是另有图谋?
她捏紧了拳头,指尖冰凉。看来,这场假面婚约下的暗流,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