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该梳妆了。”青禾端着铜盆走进来,见沈清璃盯着桌上的布防图出神,不由好奇地探头望去,“小姐,这图怎么好像……”
“没什么。”沈清璃迅速将图纸卷起,藏在书案抽屉里,脸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今日府中有宴,祖母要见我们,你去取一套素雅些的衣裳来。”
侯府老祖宗沈老夫人虽对庶出的孙辈不甚在意,但今日这场“新婿”拜见祖母的宴,却是躲不过去的。沈清璃知道,那将是又一场硬仗。
她看向坐在窗边的萧砚,他依旧穿着昨日的喜服,只是洗去了面上的尘土,更显得眉目俊朗。但那清晰的喉结,在素净的脖颈上格外显眼,即便用黑色绷带缠绕,也难掩男性特征。
“青禾,”沈清璃忽然开口,“把我的胭脂水粉拿来。”
青禾一愣:“小姐,您要化妆?”她家小姐向来不喜红妆,更遑论用那些艳丽的脂粉。
“不是我用。”沈清璃走到萧砚面前,目光落在他的脖颈上,“你的绷带颜色太深,反而更惹眼。今日去见祖母,须得想个更稳妥的法子。”
萧砚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抗拒。让一个女子为自己敷胭脂,这成何体统?
“不想暴露身份,就听话。”沈清璃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从青禾手中接过妆奁,取出一盒上好的胭脂膏,又拿了一支柔软的胭脂笔。
“坐下。”她指了指椅子。
萧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依言坐下。沈清璃站在他面前,微微俯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皂角香,与侯府那些熏香满身的公子哥截然不同。
“把头抬起来。”沈清璃轻声道。
萧砚抬起头,目光不期然地撞进她的眼眸。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清澈如溪,却又深邃似海,此刻正专注地看着他的脖颈,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
沈清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异样,用胭脂笔沾了少许膏体,轻轻涂抹在萧砚的喉结处。胭脂膏的颜色是柔和的绯红色,与肤色相近,涂抹开来,果然淡化了喉结的轮廓。
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会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萧砚的身体瞬间绷紧,放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握成了拳,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似有火光在深处跳跃。
“别动。”沈清璃感觉到他的僵硬,出声提醒。她专注于手上的动作,试图忽略两人之间过于亲昵的距离,“这里,还有这里,需要再匀一匀……”
胭脂的香气弥漫开来,混合着他身上的冷冽气息,形成一种奇特的氛围。沈清璃能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让她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好了。”终于,她放下胭脂笔,后退一步,仔细打量着效果,“这样看起来自然多了,只要不近距离细看,应该不会被发现。”
萧砚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喉结处那层薄薄的胭脂,触感细腻柔滑,还带着她指尖残留的温度。他看着沈清璃,眼神幽深,许久,才沙哑着嗓子,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多谢。”
这是他第二次对她道谢。沈清璃微怔,随即移开目光,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举手之劳。时辰不早了,换身衣服,跟我去前厅吧。”
她转身走向内室,心跳却久久无法平复。刚才那近距离的接触,让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那绝不是一个战俘应有的气度。
萧砚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指尖还残留着胭脂的香气和她的温度。他想起刚才她专注的神情,那双清澈眼眸中映出的自己,心中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轻轻触动了。
换好一身月白色长衫,萧砚更显得身姿挺拔,只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配上颈间那层若有似无的绯色,竟添了几分病弱的美感,倒也符合一个“入赘病婿”的形象。
沈清璃看着他,心中暗赞:这副模样,倒真能骗过不少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前厅,沿途遇到的下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沈清璃目不斜视,萧砚则微微低着头,掩去眼中的锋芒。
来到前厅,只见老夫人沈老夫人端坐主位,身旁坐着嫡母王氏,嫡姐沈清瑶竟也在,正依偎在王氏身边,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祖母,儿媳带夫君来给您请安。”沈清璃上前一步,福了一礼,语气恭敬。
萧砚也跟着弯腰,动作比昨日拜堂时规范了些,却依旧显得有些生硬。
沈老夫人眯着眼睛打量着萧砚,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嗯,看着倒是个清秀的。就是这身子骨,看着有些弱,清璃,你可得好好‘照顾’他。”那语气中的轻蔑,任谁都听得出来。
沈清瑶忍不住轻笑出声:“祖母说得是。妹妹,你这夫婿看着比我那只波斯猫还娇弱些,可别哪天一阵风就吹倒了,那可就不好了。”
王氏也跟着打圆场:“清瑶就是嘴快,妹妹别往心里去。只是这哑巴……以后府里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面对众人的刁难,沈清璃早己习以为常,正要开口应对,却感觉身旁的萧砚身体微微一僵。她暗中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忍耐。
“祖母,夫君只是暂时失声,并非天生聋哑。”沈清璃不卑不亢地说道,“至于身子骨,夫君昨日舟车劳顿,有些不适,休养几日便好了。倒是姐姐,昨日新婚燕尔,今日怎有闲暇来祖母这里?”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沈清瑶脸色一滞,王氏也碰了碰她的手臂,示意她少说两句。
沈老夫人摆了摆手:“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清璃,你既己嫁了人,以后就安分些,好好侍奉夫婿,别再想着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了。”她显然对沈清璃研习兵法颇为不满。
“是,祖母教训的是。”沈清璃低头应下,心中却冷笑。安分?在这侯府,不安分些,如何能活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匆匆进来禀报:“老夫人,前厅有位自称是靖远侯府的管家,说有急事求见。”
沈清瑶闻言,眼睛一亮,下意识地看向门口。沈老夫人和王氏也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让那人进来。
片刻后,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管家快步走进来,见到沈老夫人便跪下磕头:“小人参见老夫人,参见各位夫人小姐。”
“起来吧,”沈老夫人问道,“靖远侯府有何急事?”
那管家站起身,脸色有些凝重:“回老夫人,是关于我们家世子的事……世子他……昨日成婚后,今日一早便突发急病,昏迷不醒,大夫说是中了奇毒!”
“什么?!”沈清瑶脸色瞬间煞白,“怎么会中毒?好好的怎么会中毒?!”
王氏也惊呼出声:“这……这可如何是好?”
沈老夫人更是眉头紧锁:“奇毒?是何人所为?”
那管家哭丧着脸:“我们也不知道啊!大夫正在全力救治,但情况很不乐观。老夫人,我们家侯爷让小人来问问,昨日世子成婚前,可曾接触过什么可疑之人?”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便落在了沈清璃身上。
沈清瑶更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站起来,指着沈清璃尖叫道:“是你!一定是你!沈清璃,你嫉妒我嫁给晏之哥哥,所以下毒害他是不是?!”
沈清璃脸色一沉:“姐姐胡说什么!我昨日整日都在准备自己的婚事,何曾接触过顾世子?”
“谁知道你有没有偷偷派人去!”沈清瑶不依不饶,“你一向心思歹毒,肯定是你!”
王氏也帮腔道:“清璃,这事情确实蹊跷,你……你最好给我们一个交代!”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沈清璃。她看着眼前这一张张 accusatory 的面孔,心中冰冷刺骨。果然,在他们眼里,她永远是那个可以随意牺牲、随意栽赃的庶女。
就在她百口莫辩之际,身旁的萧砚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沈清瑶和王氏,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中的寒意,却让喧闹的众人下意识地安静了下来。
他伸出手指,先是指向自己,然后指向沈清璃,最后做出一个“寸步不离”的手势,又指了指外面,意思是说,昨日沈清璃一首和他在一起,没有离开过侯府。
“你一个哑巴,在这里比划什么!”沈清瑶怒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萧砚眼神一厉,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扔在地上。
那是一枚小巧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沈”字——正是沈清璃母亲留下的那枚青铜令牌的仿制品,他昨日趁沈清璃不备,悄悄临摹雕刻的。
他指着木牌,又指了指沈清璃,然后做出一个“保护”的手势,意思是说,他受沈清璃所托,昨日一首贴身保护,她绝无可能外出下毒。
这个举动让沈清璃也愣住了。他为什么要帮她?
那管家看着木牌,又看看萧砚,虽然不信一个战俘的话,但见他神情笃定,不似作伪,也有些犹豫。
沈老夫人沉吟片刻,道:“好了!此事尚未查明,不可胡乱猜疑。清瑶,你先随管家回靖远侯府看看情况,有什么消息及时汇报。”
沈清瑶虽心有不甘,但也不敢违抗老夫人的命令,只能恨恨地瞪了沈清璃一眼,跟着管家匆匆离去。
前厅的闹剧终于收场,沈老夫人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走出前厅,沈清璃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早己冰凉。她看向身旁的萧砚,低声道:“多谢。”
这是她第三次对他道谢。
萧砚转过头,看着她,眼中没有了平日的疏离,反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快走。
夕阳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并肩而行。沈清璃看着他的侧脸,心中第一次对这个神秘的“哑巴”赘婿,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信任。
或许,这场假面婚约,并不完全是一场悲剧。至少,在这侯府的风雨中,她似乎找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