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昏黄的灯火,在无垠的冰冷雨夜与绝望的黑暗之中,宛如溺水者眼中唯一的星辰,微弱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何坚早己耗尽了体力,凭借着最后的求生本能,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向着那个破败的窝棚艰难地匍匐前进。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庞,洗去污泥,却也无情地刺激着伤口,每一次微小的挪动,左肩的剧痛都仿若要将他的灵魂撕裂。
窝棚的门仅用几块破旧的草席勉强遮掩,缝隙间透出一线昏黄的光晕,夹杂着一丝劣质烟草的气息。何坚拼尽全力,伸出沾满泥血的右手,用指关节轻叩那腐朽的门边。
草席门被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掀起一条缝隙,一张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孔探出,浑浊的双眼在油灯光下警惕地打量着门外雨水中的人影。那是一位身着补丁摞补丁破棉袄的老渔夫。
“谁?”老渔夫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苏北口音,满是戒备。
“老……老伯……救……”何坚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冷……伤……”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左肩后方那不断渗出暗红液体的伤口。
老渔夫浑浊的目光在何坚惨白的面容、湿透滴血的工装以及那惊心的伤口上停留片刻。他面无表情,深深的皱纹在油灯下如刀刻般分明。沉默中,窝棚内传来孩童压抑的咳嗽声。
时间仿佛在冰冷的雨水中凝固。何坚的意识在剧痛与寒冷中迅速模糊,视野开始被黑暗吞噬。
终于,老渔夫低叹一声,那声叹息沉重得宛如背负着整个黄浦江的苦难。“进来吧。”声音虽依旧嘶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何坚如蒙大赦,几乎是滚爬着挤进这散发着鱼腥、汗味与霉味的空间。温暖!混杂着复杂气味的人间微弱暖意瞬间包裹全身,让他险些落泪。
窝棚简陋至极,一盏小煤油灯挂在顶棚,豆大的火焰摇曳不定,映出几个蜷缩在破棉絮里的瘦小身影。老妇人惊恐地看着满身血污的不速之客,下意识地护住身后两个瘦弱的孩子。
老渔夫掩好草席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他走到角落的破木箱旁,找出一块旧布和黑乎乎的草药膏。
“趴下。”老渔夫简短地命令。
何坚强忍剧痛侧身,露出伤口——一个边缘翻卷、深可见骨的弹孔!老渔夫眼中闪过惊骇,却未多问。他用旧布蘸着温水,小心地清理着伤口,动作虽显粗糙,却透着实用主义的坚决。
清理后,他将草药膏厚涂其上,那强烈的辛辣苦涩瞬间化作冰凉,覆盖了灼痛。
“没有药……只有这个……能止血防烂……”老渔夫嘶哑地解释。
疼痛稍缓,但虚弱与寒冷依旧如影随形。何坚身体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老妇人端来一碗浑浊温水:“喝点……暖暖……”
何坚感激地点了点头,颤抖着接过陶碗。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他靠在霉味木板墙上,煤油灯光晕中,老渔夫沉默的脸、老妇人惊恐又怜悯的眼神、孩子们瘦小的身影……皆如水波般模糊。
唯有怀里胶卷的硬感,是唯一真实与沉甸甸的责任。
“谢……谢……老伯……”何坚艰难地吐出嘶哑微弱的字。
老渔夫沉默地收拾着血布,浑浊的目光扫过何坚工装上的油污与精巧工具,眼神深处闪过隐晦的了然与更深的忧虑。收留这样的人,是福是祸?
窝棚外,风雨声更甚。远处,日军巡逻艇引擎的轰鸣与探照灯光柱的破空声,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