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缠绵得如同未尽的线头。雨丝细密,无声地浸润着青石板路,在黛瓦白墙间织就一层朦胧的水雾。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草木的清冽,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陈年木料散发的微暖沉香。
云溪镇深处,一座临水的老宅院静默着。前院被改造成了明亮的工作室,巨大的落地窗外,一株姿态遒劲的老芭蕉正舒展着宽大的叶片,承接着滑落的雨滴。雨珠在叶面上凝聚、滚动,最终不堪重负地坠落,在青砖地上洇开深色的圆点,发出细微又清晰的“嗒、嗒”声。
苏晚就坐在窗前。
她微微垂首,乌黑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柔顺地贴在瓷白的颈侧。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针尖在绷紧的素绉缎上游走,快得几乎捕捉不到轨迹。丝线是极淡的雨过天青色,随着她指尖的每一次起落,便有一片极微小的、带着水汽的芭蕉叶脉络在缎面上悄然舒展。
工作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以及针尖穿透丝帛时发出的、几乎听不见的“噗、噗”轻响。工作台上略显凌乱,散落着各色丝线团、绣花剪、设计草图,还有一盏暖黄的台灯,将苏晚专注的侧影温柔地勾勒在窗玻璃上,与窗外迷蒙的雨景叠印在一起。
她的“青雨”系列己近尾声,只差最后这件压轴礼服上的点睛之笔——领口处一枚完全用苏绣技法呈现的、晶莹剔透的雨滴。这关系到她下个月能否在“新锐东方”设计大赛上崭露头角,为她的“晚·苏”工作室,更为她心心念念想要推广的现代苏绣,打开一扇重要的门。
指尖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苏晚微微蹙眉,将针放下,下意识地将被刺破的指尖含入口中。淡淡的铁锈味在舌尖化开。这己是今天的第三次了。越是接近完成,精神越是紧绷,指尖也越发不听使唤。
就在这时,工作台上,那部老旧的、屏幕边缘有些碎裂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屏幕上跳动着“爷爷”两个字。
苏晚的心没来由地一跳。这个时间点,爷爷很少打电话来。
“喂,爷爷?”她接起电话,声音带着熬夜后的微哑。
“晚晚啊,”电话那头传来苏爷爷中气十足却又透着点不易察觉的郑重的声音,“还在工作室忙呢?雨下得这么大,没淋着吧?”
“没呢,在屋里。您放心。”苏晚放下指尖,目光依旧流连在未完成的雨滴绣片上。
“那就好。晚晚,你……现在能不能回来一趟?家里来了位重要的客人,爷爷想让你见见。”苏爷爷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苏晚许久未曾听到的、近乎严肃的期许。
“重要客人?”苏晚有些疑惑。爷爷这些年深居简出,除了镇上几位老友,鲜少与外人走动。“谁呀?我这礼服就差最后一点了……”
“礼服重要,但这个客人……更重要。是顾爷爷的孙子,刚从国外回来。”苏爷爷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意味,“晚晚,是关乎你终身大事的客人。回来吧,乖。”
“终身大事?”苏晚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残留的那点刺痛感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淹没。“爷爷,您在说什么呀?什么终身大事?”
“电话里说不清,你回来就知道了。顾爷爷也在,人家等着呢。快点啊!”苏爷爷不容置疑地挂了电话。
忙音在耳边响起。苏晚握着手机,怔怔地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那未完成的雨滴绣片在灯光下泛着清冷的光。一种强烈的不安,如同窗外弥漫的水汽,悄然包裹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