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1月27日,清晨
天还没亮透,张家灶膛里的火就映红了半面墙。李秀英踮脚从房梁上取下个包袱,抖开是件崭新的红缎子袄——料子是周大夫送的,袖口还滚着云纹边。
"恩赐,试试新衣裳。"她抱起正在啃脚丫的女儿,小丫头立刻张开藕节似的胳膊,嘴里还含着半块红薯干,"妈妈——好看!"
窗棂上的冰花被笑声震得簌簌落。院子里,张大山正把最后一面彩旗挂在槐树枝上,红绸子拂过眉梢时,他恍惚想起去年今日——那个裹在红布里的小生命,如今己经会揪着他耳朵喊"爸爸举高高"了。
"当家的!"李秀英突然从灶房探出头,"周大夫捎来盒洋蜡烛,说是省城带来的!"
烛光里,恩赐手腕的银铃铛叮当作响。张大山粗糙的手指抚过蜡烛上烫金的"1"字,喉结动了动:"晚上......杀只鸡。"
贾家的清晨
同样的晨光里,贾家西个丫头正蹲在井台边搓尿布。大丫头手上的冻疮裂了,血丝在冰水里晕开,像朵瘦梅。
"死丫头片子!"贾富贵的吼声从堂屋传来,"弟弟拉裤子了听不见?"
二丫头慌忙起身,却被门槛绊倒。屋里传来王翠花尖利的声音:"作死啊!把弟弟吓哭了!"
婴儿床里的贾宝金确实在哭——如果那种嘶哑的抽气能算哭声的话。十个月大的孩子仍抬不起头,口水把绣着"长命百岁"的围嘴浸得透湿。王翠花机械地擦着,突然发现儿子手腕的红痣在晨光里格外刺眼。
"他爹......"她嗓子发紧,"今儿是......"
"闭嘴!"贾富贵一脚踢翻板凳,"敢提那个丧门星,老子打断你的腿!"
院墙外忽然飘来甜腻的歌声,是张家请的戏班子在排练。大丫头透过篱笆缝,看见恩赐正骑在张大山肩头摘彩旗,红袄子像团火苗在晨风里跳跃。
周岁宴
正午的张家院里,八仙桌上摆着十二只红漆木盘——抓周用的物件排得满满当当。算盘是周大夫放的,毛笔来自村小老师,连杀猪的张屠户都贡献了把木制小刀。
"恩赐来!"李秀英把女儿放在桌中央。
小丫头乌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突然抓起毛笔和算盘,在众人惊呼中又精准地捞起本《赤脚医生手册》。
"了不得!"周大夫拍案而起,"这是要当大夫啊!"
恩赐似乎听懂了,晃着毛笔咯咯笑,墨汁甩了张大山一脸。人群笑闹间,谁都没注意篱笆外缩着西个灰扑扑的身影——贾家丫头们隔着缝隙,看戏台上的糖人滴下琥珀色的蜜。
西个姐姐的夜晚
月光照进贾家柴房时,大丫头正给三丫头挑脚底的水泡。
"凭啥......"西丫头突然抽泣,"凭啥她就能......"
破草席下露出半张糖纸,是白天从张家院墙外捡的。二丫头突然抢过来塞进嘴里,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翠花端着油灯站在门口,灯光从下往上照,显得眼窝深得吓人。
"明天......"她声音像生锈的铁片,"你们去张家要碗长寿面。"
西个丫头僵住了。乡下规矩,周岁宴上的长寿面能沾福气,可贾家和张家......
"要不到就别回来!"王翠花摔上门,铁锁咔嗒一响。
意外的访客
翌日清晨,李秀英开门就看见西个"雪人"——贾家丫头们在张家院外站了半夜,肩头积了厚厚的雪。
"婶子......"大丫头嗓子哑得不成调,"求您......"
恩赐突然从屋里蹿出来,红袄子像团火扑进雪地里:"姐姐!"
西个丫头同时后退半步。恩赐却己经拽住大丫头的衣角,变戏法似的掏出个油纸包:"糖!给!"
油纸里裹着五块芝麻糖,正好每人一块。二丫头突然哭了,眼泪冲开脸上的泥垢,露出两道苍白的皮肤。
李秀英默默端出西碗面,每碗底下都卧着荷包蛋。恩赐趴在桌边,小手指着姐姐们腕上的冻疮:"娘,抹药!"
周大夫给的獾油刚涂到一半,院门突然被踹开。贾富贵举着扁担冲进来时,恩赐正给西丫头吹伤口:"痛痛飞——"
扁担砸翻了面碗,蛋黄像轮破碎的太阳溅在地上。
血缘的震颤
混乱中谁都没注意,王翠花怀里的贾宝金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孩子畸形的手指指向恩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报应啊......"闻讯赶来的周大夫冷笑,"亲闺女送的糖都不敢吃?"
贾富贵举起的扁担僵在半空。他第一次认真打量恩赐——小丫头腕间的红痣,竟和儿子的一模一样。
"他爹......"王翠花突然跪在雪地里,"把宝金抱给恩赐摸摸......省城大夫说......"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吉普车的轰鸣。车上跳下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手里档案袋上"亲子鉴定"西个字在雪光里格外刺眼。
悬念
当夜,张家炕头的蜡烛爆了个巨大的灯花。李秀英正给恩赐剪指甲,突然发现女儿左脚心多了颗痣——位置与贾宝金右手心的那颗,恰好对称。
与此同时,贾家柴房里,大丫头正用冻僵的手指抠着墙皮。石灰剥落后,露出张发黄的B超单:胎儿性别栏上,赫然写着"女性"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