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在冰冷的空气中短暂明灭，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
那架由杀戮重甲锻造的钢铁巨犁，在几头健牛拼尽全力的拖拽下，如同陷入泥潭的巨兽，在冻土中发出艰涩痛苦的呻吟，每一次寸进都伴随着碎石崩裂的脆响和铁器扭曲的嘎吱声。
翻起的不是沃土，而是大块大块狰狞的冻土疙瘩和断裂的草根，混杂着白色的碎石，犬牙交错地堆积在犁沟两侧。
流民们最初被那狰狞的钢铁造物和骇人的开垦景象震慑得鸦雀无声。
但此刻，看着那犁铧在坚不可摧的冻土面前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看着几头健牛口鼻喷着浓重的白气，浑身肌肉颤抖，汗水和蒸汽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霜，一种更深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重新淹没了他们麻木的心。
“唉…白费力气…”
“这地…冻得跟铁板似的，神仙来了也犁不动…”
“就是啊，有这力气，不如去抢点粮…”
“抢？没看见那些兵爷手里的家伙吗？找死…”
窃窃私语如同寒风中的枯叶，在人群中窸窣作响，带着认命的死寂和对未来的彻底灰心。
田埂大石上，李逵蹲着，浓眉拧成了死结，铜铃大眼死死盯着那艰难挪动的铁疙瘩。
他听到身后的议论，烦躁地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粗声粗气地嘟囔：“聒噪个鸟！都闭嘴！” 吼声震得旁边几个流民一哆嗦，立刻噤若寒蝉。可李逵自己心里也憋着一股无名火。这玩意儿，看着凶，动起来却像个瘸腿的乌龟，哪有抡起斧头砍瓜切菜来得痛快？他撇撇嘴，又嘟囔了一句：“中看不中用…”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穿透了嘈杂与叹息，清晰地响起：“停。”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让拉扯的牛、扶犁的工匠、甚至低声抱怨的流民都下意识地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声音的来源——站在犁旁，一身青灰劲装的卢俊义。
他脸上没有任何不耐或沮丧，依旧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他没有看那些疲惫的牛，也没有看翻起的乱石冻土，而是微微俯身，伸出两根手指，异常精准地探入那刚刚被撕裂开的、最深的一道犁沟底部。
指尖传来的是刺骨的冰凉和坚硬。他捻起一点沟底翻上来的粉末状物质，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用指尖捻开。那是一种极其细腻、颜色深沉的粉末，混合着被碾碎的细小石砾和冻土微粒。
卢俊义首起身，目光扫过周围茫然而绝望的人群，最终落在负责这片开垦的工匠头领身上。那是个黑红脸膛、臂膀粗壮的中年汉子，此刻脸上也带着几分无奈和挫败。
“这土，”卢俊义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表层是冻土硬壳，下面却是沉积多年的死土、碎石和草根盘结的硬层。光靠蛮力硬犁，牛累死，犁耗废，也犁不了几亩。”
工匠头领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最终只是颓然地点点头：“头领说的是…这地，太硬了，牲口和家伙什都吃不消…”
“吃不消，是因为方法错了。”卢俊义打断他，语气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他走到田埂边，目光投向远处山脚下堆积如山的战利品——那里不仅有缴获的兵甲器械，更有大量从官军辎重队里缴获的、原本用于筑城或修路的工具：巨大的铁锤、沉重的石夯、粗长的撬棍、甚至还有几架结构简陋的木质绞盘。
他的目光在那堆工具上停留片刻，又转回眼前这片顽固的冻土坡地，仿佛在脑海中快速构建着某种蓝图。
“去，”卢俊义对着工匠头领和旁边几个小头目下令，语速快而清晰，“把缴获的破甲锤、石夯、撬棍都搬过来！再调三架绞盘，固定在那边的老槐树和那块大青石上！绳索要最粗的牛筋索！”
命令突兀而古怪，听得众人一头雾水。破甲锤？石夯？绞盘？这些东西跟开荒种地有什么关系？但卢俊义积威之下，无人敢质疑。工匠和兵卒们立刻行动起来，七手八脚地将那些沉重冰冷的工具拖拽到坡地边缘。粗大的牛筋索穿过绞盘的滑轮，另一端牢牢系在了那架钢铁巨犁沉重的犁架上。
卢俊义亲自指挥着绞盘的架设角度和绳索的牵引方向，精确得如同在布置一场战役。当一切准备就绪，他走到那架钢铁巨犁旁，没有去看那狰狞的犁铧，而是伸出脚，在犁铧前方大约一尺远、一块明显凸起的大块冻土疙瘩上，用力踩了踩，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绞盘，拉！”他指向那根系着犁架的粗索。
“破甲锤，目标这里！”他跺了跺脚下那块凸起的冻土，“砸！”
“石夯，准备！”他又指向犁沟两侧堆积的犬牙交错的冻土块，“跟着砸碎、压实！”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雨点砸下，带着不容置疑的节奏感。操作绞盘的汉子们咬着牙，喊着号子，开始奋力转动绞盘手柄！粗大的牛筋索瞬间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巨大的力量传导到那沉重的钢铁巨犁上，将其缓缓向后拖动，那三枚深深楔入冻土的狰狞犁铧，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缓缓拔出！
就在犁铧被拖离地面、悬空的刹那！
“砸！”卢俊义厉喝！
早己被这怪异命令弄得手心冒汗的几名壮汉，闻声猛地抡起手中沉重的破甲锤！那锤头形如瓜棱，专为破开重甲而设计，沉重无比！带着呼啸的风声，几柄破甲锤如同陨石天降，狠狠地、精准无比地砸在了卢俊义刚刚用脚踩过的那块凸起冻土上！
“轰！！咔嚓——！！！”
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炸开！远比之前犁地时刺耳的刮擦声更猛烈、更震撼！坚硬如铁的冻土块在重锤的猛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间崩裂！无数大小不一的碎块混合着冻土粉末，如同爆炸般西散飞溅！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地动山摇般的震动，让所有围观的流民都吓得惊叫后退，连田埂上的李逵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瞪大了眼睛。
飞溅的土块尚未落地！
“石夯！落！”卢俊义的命令毫不停顿！
几根需要数人合力才能抬起的巨大石夯，被高高吊起，然后带着沉重的风声，狠狠砸落在刚刚被破甲锤轰击过、己经布满裂纹和深坑的地面上！以及犁沟两侧堆积的冻土块上！
“咚！咚！咚！”
沉闷的夯击声如同巨人的心跳，沉重地敲击在大地上！那些被巨犁翻起、坚硬顽固的大块冻土疙瘩，在石夯无情的重击下，如同松脆的饼子般纷纷碎裂、坍塌！变成更小的碎块和松散的土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