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门洞开,一股更浓烈的臭氧混合着尘埃和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陈默一阵咳嗽。昏暗的光线下(来自墙壁粘菌微弱的生物荧光和机柜深处几点残存LED指示灯),柜内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凉气。
这并非预想中的服务器或交换机残骸。
柜内空间被一个体积不小的、老旧的金属设备占据了大半。它布满锈迹和干涸的暗色污渍(像血,又像油污),外壳多处凹陷变形,仿佛经历过剧烈的撞击。设备顶部有几个旋钮和推子,中间是一个狭长的、覆盖着厚厚灰尘的观察窗,窗后隐约可见缠绕的磁带。最显眼的是设备正面,一个圆形的、玻璃碎裂的仪表盘下方,镶嵌着几个磨损严重但依稀可辨的字母:
”N A G R A”
专业便携式磁带录音机。
陈默的呼吸瞬间屏住。这绝不是写字楼弱电间该有的东西!它的体积、它的专业标识、它上面那些撞击的痕迹……都指向一个可能:这录音机,是被人(或者一群人)特意带进来的!而且,很可能经历了极其惨烈的过程!
那低沉的、断断续续的嗡鸣声,正来自这台机器内部!是它的马达在极其艰难地转动,带动着里面那盘似乎卡住的磁带,发出濒临散架的哀鸣。
嗡……滋……嗡……滋……
声音在死寂的机房里显得格外刺耳,带着一种诡异的生命力。录音机的电源线早己断裂,断口处的铜丝像枯萎的触须。它是靠什么在运转?是巨兽体内逸散的微弱生物电流?还是……某种更难以理解的力量在驱动它,播放这盘被遗忘在血肉地狱里的磁带?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至少此刻不是),而是因为一种强烈的、近乎疯狂的预感——这盘磁带里,很可能记录着关于这个地方、关于这头巨兽的真相!可能是那些被吞噬者的最后遗言,也可能是……探索者留下的关键信息!
他顾不上右腿钻心的剧痛,几乎是扑到机柜前,双手颤抖着,拂去观察窗上厚厚的灰尘。灰尘下,可以看到里面那盘黑色的磁带,其中一盘的卷轮似乎被什么粘稠的深色物质(像凝固的血混合着机油)粘住了一部分,导致转动极其困难,正是这卡顿造成了那濒死的嗡鸣。
必须让它转起来!必须听到里面的内容!
他试图去扭动那些旋钮,但大多锈死或被粘稠物封住。他找到侧面一个相对完好的舱盖开关,用力掰开。一股更浓烈的霉味和机油味涌出。里面是复杂的机械结构,同样布满锈迹和可疑的污渍。他找到了卡住的卷轮位置,看到那粘稠的深色物质像沥青一样粘附在磁带和导轮上。
没有工具。他只有一双手,沾满血污和粘液。
陈默咬紧牙关,眼中闪烁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他伸出食指,不顾那些污垢可能带来的感染风险,甚至不顾那东西可能就是凝固的人血,用指甲狠狠地、一点一点地去抠挖、刮蹭那些粘住磁带的深色物质!
指甲很快劈裂,指腹被粗糙的金属边缘划破,鲜血混入污垢。但他感觉不到疼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那粘稠的阻力上。一下,又一下……他像在挖掘一座绝望的坟墓,试图撬开一丝通往真相的缝隙。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一小块凝固的污物被他硬生生抠了下来!卡住的卷轮似乎松动了一丝!
他立刻收回手指,死死盯着观察窗。
那盘黑色的磁带,在录音机内部濒死的马达驱动下,极其艰难地、带着令人心悸的摩擦声,开始……极其缓慢地……转动起来!
滋啦……滋啦……沙沙……
刺耳的、不稳定的电流噪音率先从录音机内置的一个小扬声器(同样布满裂纹)里爆出,响彻整个机房。声音扭曲、失真,仿佛来自地狱的广播。
陈默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几秒令人窒息的电流噪音后,一个声音,突兀地、断断续续地穿插了进来。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极度疲惫,极度沙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颤抖和粗重的喘息。背景音是持续不断的、令人不安的低沉嗡鸣(和巨兽的心跳声很像,但更嘈杂)和一些难以辨别的、仿佛金属被缓慢撕裂的吱嘎声。
“……日……日志……第……十七天……或者……第十八天?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声音断断续续,伴随着磁带转动不稳的杂音,“……代号‘深渊胃袋’……内部……空间结构……持续异变……非欧几里得几何……无法测绘……物理法则……局部失效……”
陈默的瞳孔猛地收缩!“深渊胃袋”?“非欧几里得”?这绝不是普通人的描述!这是专业术语!是探索队!真的有探索队进来过!
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种麻木的绝望继续响起:“……设备……大部分……失灵……能源……耗尽……‘信标’……最后一个……也……也快不行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变得更加破碎,“……我们……低估了它……它不仅仅是吞噬……它在……消化……同化……把一切……变成它的一部分……”
“它?”陈默喃喃自语,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墙壁……地板……设备……都在……活过来……长出血肉……神经……我们的人……被它……抓住……” 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恐惧和痛苦,“……老张……被墙壁……吞进去了!就在我眼前!我看着他……看着他尖叫……然后……墙壁合拢……只留下……一只手……还在外面抽搐……最后……也……也被拉进去了!变成了墙上的……一张脸!一张……会动的脸!在……在笑!”
陈默浑身汗毛倒竖!他想起了电梯镜子里那个七窍流血的女人!被吞噬……同化……变成巨兽的一部分?!这就是他的结局?
“……我们……被困在……这个……‘机房’残骸……三天了……” 男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疲惫和认命,“……外面……全是……它的‘组织’……在蠕动……在……搜寻……‘信标’……还能干扰……它……一小会儿……但……撑不住了……”
“信标”?干扰?陈默猛地看向那台还在艰难运转的录音机!难道……这就是他口中的“信标”?是这台老旧的Nagra录音机发出的某种特殊频率,干扰了巨兽的感知,才让这个小小的机房残骸暂时没有被完全吞噬同化?才让那些“清道夫”没有追下来?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也让他死死盯住了那台机器,仿佛它是最后的护身符。
磁带艰难地转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男人的声音停顿了很长时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背景那令人绝望的嗡鸣。然后,他用尽最后力气,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执念,语速极快地低吼道:
“……核心……必须……找到……核心!……它……不是……完全体!……它在……生长!……核心……是……弱点!……在……最深……最……最热……的地方!……像……像一颗……活着的……熔炉!……能量……巨大……混乱……干扰源……信号……混乱……无法定位……但……必须……摧毁……它!……否则……它会……吃掉……整座城市!……吃掉……一切!”
核心!活着的熔炉!巨兽的弱点?!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火星!
但男人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惊恐,语无伦次:“……来了!……它们……来了!……它们……听到……了!……关掉!……关掉信标!……快……!”
录音里传来一阵剧烈的、混乱的碰撞声、金属扭曲的刺耳噪音、还有男人短促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仿佛有什么东西破门而入,瞬间袭击了他们!
“不——!!!”
惨叫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湿滑粘腻的咀嚼声和吮吸声,伴随着骨骼被碾碎的脆响,清晰地通过劣质的扬声器传递出来,充满了整个狭小的机房空间!
咔嚓……咕叽……嘶溜……
这声音是如此真实,如此贴近,仿佛就在陈默耳边响起!他仿佛能闻到那新鲜血液和内脏被撕裂的浓烈腥气!
“呕!”陈默再也忍不住,强烈的恶心感和恐惧让他俯身干呕起来。
录音机里的咀嚼吮吸声持续了十几秒,然后渐渐微弱下去。磁带还在沙沙转动,但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空白噪音,以及录音机马达那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无力的嗡鸣。
嗡……滋……嗡……滋……
最终,嗡鸣声彻底停息。录音机内部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观察窗内,那盘黑色的磁带也停止了转动。
寂静,重新笼罩了机房。只有墙壁粘菌蠕动发出的微弱“咕噜”声,以及陈默自己粗重而颤抖的喘息。
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机柜,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刚才那段录音抽干了。冷汗浸透了他残破的衣物,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信息量巨大,冲击力更强!
探索队全灭。“深渊胃袋”。吞噬同化。信标干扰。核心弱点……活着的熔炉!
还有……那咀嚼声……
陈默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个被粘菌覆盖的机房残骸。那些歪斜的机柜,那些散落的电子元件……上面那些可疑的深色污渍……会不会就是……探索队员留下的?
他甚至感觉,在那些粘菌蠕动的阴影里,在那些机柜的缝隙后面,似乎有无数双……刚刚“饱餐”过的、冰冷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
“信标”……己经停了。
他猛地抬头,望向头顶那个管道破口。粘液滴落的声音依旧,但之前那密集的爬行声……似乎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一种新的、更沉重、更缓慢的……拖拽声。
嘶啦……嘶啦……
像是什么沉重而湿滑的东西,正贴着管道内壁,缓缓地、坚定地……朝着这个破口的方向,滑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