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医院特护楼层 - 深夜)
走廊异常安静,惨白的光线从头顶倾泻而下,落在冰冷的米色地砖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尖锐的气息,混合着一种医院特有的、属于生命挣扎与等待的凝重氛围。
江屹川坐在高级单人病房外的家属休息区靠椅上。昂贵的黑色大衣随意搭在旁边的空椅上,身上那件挺括的深灰色羊绒衫在冷光下也显出几道难以抚平的褶皱。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截泛着冷光的铂金窗格领带夹——正是玄关石盘里那一枚。
他后背微微弓着,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叠托着前额。这个姿势掩盖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成一条冷硬首线的薄唇,和下颚线刀削般的紧绷感。灯光在他低垂的眉骨处投下深重的阴影,眼底是长时间未眠沉淀下来的红血丝,像冰层下隐约涌动的暗流。一整夜守在监测仪器屏幕前跳动的光点和母亲时而急促的呼吸声旁,他的神经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足以引爆表面那层坚固的冰壳。
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掐入手背的皮肤,留下几道清晰的月牙白痕。手机屏幕是熄灭的,从昨夜开始,它就只停留在那个拨出去却没有接通的「宋听澜」号码界面上。母亲的昏沉呓语,低血糖晕倒的报告,助理迟疑提及的那个工作室通宵亮灯的坐标……所有信息在他脑中反复碾过,化作一股沉甸甸的、无处宣泄的滚烫洪流。
走廊尽头的电梯间传来轻微的“叮”声,滑门打开的声音。脚步声有些迟滞,带着一点点空落落的回响,由远及近。
江屹川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任何细微的声响在此刻被无限放大。那脚步声……轻盈、略显虚浮,每一步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像踩在棉花上。不疾不徐,却恰好停在了他所在的休息区旁,离病房门口只有几步之遥。
他没有抬头。一股极淡的、混着冷风和一点消毒水气味的气息掠过。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熟悉到灵魂深处、却又带着他从未听过的、干涩虚弱味道的声音,很轻地响起,带着一丝迟疑:
“屹川?”
那声音如同一枚冰锥,瞬间刺破了他强行维持了一整夜的死寂!托着额头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笼罩在他周身的、如同亘古不化冰川般坚硬冷硬的平静表象,在听到她声音的零点一秒内,骤然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他猛地抬起头。
视野里,宋听澜就站在那里。
离他不过几步远的距离。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揉皱后被强行抚平的纸,嘴唇几乎失去了所有血色,只有眼底残存着一丝熬夜带来的疲惫血丝。她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米白色羊绒开衫,头发随意挽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在颈侧。没有往日的清冷从容,整个人透出一种强撑着、随时可能被风吹散的脆弱感。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他骤然抬起的、布满血丝的幽深瞳孔,写满了震惊与来不及掩饰的……无措。
西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江屹川眼底那冰层下的红丝如同被激活的熔岩脉络,骤然烧得更加滚烫!那份因无法掌控的担忧、长时间等待、以及猝不及防重逢而引爆的怒意、焦灼、恐慌……所有的情绪混杂成一股爆炸性的洪流,在他紧缩的瞳孔里疯狂激荡!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的跳动!
但他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看着她,用一种几乎要将她穿透的、沉甸甸的、翻涌着复杂暗流的眼神,死死地锁住她苍白如纸的面容和摇摇欲坠的身形。那只紧握的拳攥得死紧,指骨的泛白透露出那滔天的风暴正被他用可怕的自制力狠狠压制在看似平静的躯体之下。
那无声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审视与滔天的情绪暗涌,如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宋听澜脆弱紧绷的神经上!
她心头猛地一悸,下意识地想后退半步,脚步却不听使唤地踉跄了一下,本就虚弱的身子轻晃,慌忙用手扶住了冰凉的墙壁。
这个动作,仿佛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屹川霍然起身!
动作之突然,带动了他搭在旁边的大衣滑落在地!黑色的衣料委顿在冰冷的地砖上,形成一道突兀的阴影。
他一步就跨到了她面前,高大挺拔的身躯瞬间将走廊顶灯的光源彻底遮住,投下的阴影如同实质般将她完全笼罩!那股属于他的、清冽雪松混合着消毒水、还有一点点未散烟草味的强大气息,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宋听澜被迫抬起头,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汹涌的漩涡——那是被愤怒烧得通红的、失去温度的冰川,是极力克制却依旧泄露的、对失控感的恐慌!
“宋、听、澜。”
三个字,如同从齿缝间硬生生挤出来的冰渣,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压抑到极致却濒临崩裂的冷冽与……那毫不掩饰的、炽热到灼人的焦灼!
“你什么时候……学会用‘低血糖晕倒’,来回答一个未接电话了?!”
他的声音不高,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过岩石,每一个字都像是淬火的冰刃,砸在宋听澜的耳膜上,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力度。他看着她瞬间睁大的、带着惊惧和茫然的眼睛,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她苍白的唇……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化为喷薄欲出的怒火!
下一秒——
就在宋听澜被他眼底的猩红和冰冷刺骨的质问摄住心魄,几乎要支撑不住时——
江屹川那只一首紧攥成拳、指骨泛白的手,以一种快得近乎失控的速度,猛地抬起!目标不是她,而是狠狠擦过她的身侧——
“砰!”一声闷响!
那只手,连同那枚冰冷的铂金窗格领带夹一起,重重地、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压抑力量的、狠狠砸在了她身后冰凉的、坚硬无比的墙壁上!
冰冷的墙壁纹丝不动。
他砸在墙上的拳头却因为用力过猛而指关节处瞬间渗出了殷红的血丝!一滴温热的血珠,顺着冰冷的铂金领带夹的棱角边缘,悄然滑落,跌在米白色的地砖上,晕开一朵刺目的小花。
空气死寂。
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她骤然急促的心跳声,在惨白的灯光下交织碰撞。
宋听澜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看着眼前这双因为暴怒而红得惊人的眼睛,看着那只砸在墙上、指节渗血的手,看着他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的身体轮廓……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江屹川。
冰冷、暴烈、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绝望感与……某种深埋在冰层之下、几乎将她焚毁的灼热洪流。她甚至能感受到从他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颤抖气息里,传递过来的、那庞大到足以将她淹没的恐惧——那是对她险些消逝、对他差一点无法触及的恐惧。
这一刻,病房里躺着的是他的母亲。而走廊里,这个一向如同精密机器般运转、冷静得不似凡人的男人,正站在她面前,像一个从最深恐惧中挣扎上岸的困兽,用拳头和鲜血,无声地控诉着他对她失控的担忧和那被忽视至深的惊涛骇浪!
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川,表面彻底碎裂。冰层之下熔岩喷薄,将惨白的走廊映照得一片血色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