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门在身后紧闭，像一道闸门，暂时隔绝了那个强制她“移动”的疯狂世界。但门板挡不住脑中那鲜红刺目的倒计时：【69:38:21…】。
冰冷的数字如同毒蛇的芯子，一下下舔舐着她紧绷的神经，提醒着她那个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清河古镇，72小时。
林悦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顺着粗糙的漆面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帆布包被随手扔在脚边，像一团被遗弃的破布。
她将脸深深埋进并拢的膝盖里，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仿佛这样就能缩进一个坚不可摧的壳里，隔绝掉所有外界的逼迫和内心的惊涛骇浪。
不去。
打死也不去。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嘶吼，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只能发出无声咆哮的困兽。清河古镇？那是什么地方？人山人海的旅游景点！南牌坊下的石阶？听着就是游客扎堆拍照的地方！让她一个社恐晚期患者，在众目睽睽之下，像个傻子一样在石阶上“签到”？光是想象那个画面，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和排山倒海的羞耻感就几乎要将她淹没。
愤怒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胸腔里左冲右突，却找不到喷发的出口。凭什么？！凭什么这个鬼系统能强行闯入她的生活，把她当成一个可以随意编程的机器人？凭什么它可以在她脑子里发号施令，用倒计时和所谓的“惩罚”来威胁她？她只想安静地待着，在绝望的泥潭里一点点下沉，这都不行吗？！
“滚出去！从我脑子里滚出去！” 她猛地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散发着霉味和泡面酸腐气息的昏暗小屋，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低吼出声。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出沉闷的回响，显得格外凄厉又徒劳。
回应她的，只有脑中倒计时冷酷的跳动：【69:15:47…】。那鲜红的数字，像是对她愤怒最无情的嘲讽。
她颓然地重新低下头，把脸埋得更深。不去。坚决不去。那个“美景错过”的惩罚，不就是情绪低落吗？她林悦现在还不够低落吗？再低落一点又能怎样？无非是更不想起床，更不想看邮箱，多吃几顿泡面罢了！她受够了！她宁愿烂在这里，烂在这个她熟悉的、安全的（至少没有陌生人和强制任务）绝望泥潭里！
时间在死寂和无声的对抗中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天色从白昼的灰白，渐渐染上黄昏的昏黄，最终沉入浓稠的、没有星光的黑夜。林悦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在绝望中的石像。饥饿感早己被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愤怒压制，只剩下一种空茫的虚脱。
倒计时：【62:04:19…】
将近十个小时过去了。
她试图用意志去抵抗，去屏蔽那个系统界面。她尝试回忆孤儿院那些更艰难的日子，试图用过去的痛苦来证明现在的“惩罚”微不足道。她甚至尝试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那个倒计时就像一个无法关闭的弹窗广告，顽固地悬浮在她的意识深处，每一次数字的跳动，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她早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随着倒计时的流逝，一种难以言喻的低气压，像一层粘稠的、冰冷的湿雾，开始悄无声息地在她心头弥漫、堆积。起初只是淡淡的烦闷，像阴雨天挥之不去的潮湿。渐渐地，这烦闷变成了沉甸甸的压抑，仿佛胸口压了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
那些被她强行压下去的、关于过去的灰暗记忆——孤儿院食堂冰冷的眼神，打工时遭遇的白眼，面试官毫不掩饰的轻蔑，邮箱里一封封冰冷的拒信——如同挣脱了锁链的幽灵，争先恐后地在她脑海里翻涌、尖叫！
世界仿佛被一层灰色的滤镜覆盖，失去了所有色彩和温度。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人语，不再是城市的背景音，而是尖锐的噪音，刺得她耳膜生疼。出租屋里熟悉的霉味和泡面味，此刻闻起来令人作呕，像腐烂的沼泽气息。
一种深沉的、无边无际的疲惫感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吞噬着她最后一点力气。她连动一动手指的欲望都没有了，只想就这样沉下去，沉入一片永恒的、没有知觉的黑暗。
这就是……“美景错过”的惩罚？所谓的“轻度情绪低落引导”？
这根本不是“轻度”！这是一种缓慢而持续的精神凌迟！它精准地放大了她内心所有负面的情绪，抽干了最后一丝支撑她的、名为“麻木”的盔甲，将她赤裸裸地暴露在绝望的寒风中，反复鞭笞！
“呃……” 一声痛苦压抑的呻吟从她喉咙深处挤了出来。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疲惫、愤怒和一种被彻底击垮的无力感。
她输了。输给了脑子里那个冰冷无情、操控一切的系统。它甚至不需要实质性的伤害，仅仅是通过操控她的情绪，就让她溃不成军。
她蜷缩在地上，身体因为无声的抽泣而微微颤抖。冰冷的泪水滑过脸颊，滴落在积着灰尘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不去清河古镇的“决心”，在这持续的低落情绪侵蚀下，如同沙堡般迅速瓦解。她甚至开始恐惧，如果72小时倒计时结束她还没去，这种令人窒息的情绪地狱会不会变本加厉？会不会彻底摧毁她仅存的一点理智？
恐惧，最终压倒了愤怒和抗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十分钟，抽泣声渐渐微弱下去。林悦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眼神却空洞得像两口枯井，里面燃烧着最后一点被逼到绝境的、破罐破摔的灰烬。
她撑着冰凉的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麻木刺痛，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她踉跄着走到书桌前，老旧的书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没开灯，借着窗外城市霓虹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摸索着拿起那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
手指因为寒冷和情绪的余波而微微颤抖。她点开地图APP，输入目的地：清河古镇。
路线加载出来。火车。只有火车是最经济的选择。最便宜的硬座，凌晨出发，耗时三个半小时。票价：72元。单程。
然后，她点开手机银行APP。那串数字依旧冰冷地躺在那里：258.73元。
237块的“补贴”预支，减去今天来回公园的10块钱公交费，余额应该是227.73？系统日志里说“结余未回收”……她混乱地想着。总之，卡里现在有258.73。
72块的火车票，来回就是144块。剩下的钱……大概够在古镇吃两顿最便宜的饭，或者……住一晚最便宜的青年旅社床位？系统说的是“覆盖基本开销”，但具体多少？它没说！万一不够呢？
恐慌再次攫住了她。但这一次，混合着那持续的低落情绪，变成了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绝望。她像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串可怜的数字和火车票的价格，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着，久久无法落下。
买？还是不买？
脑中倒计时：【60:22:08…】
时间在流逝。惩罚性的低落情绪如同跗骨之蛆，持续啃噬着她的意志。
“就当……是被诈骗了144块。” 那个熟悉的自嘲念头，带着浓重的黑色幽默和彻底放弃抵抗的麻木，再次浮现在脑海。反正那237块也是“骗”来的。花了，就当是买个……短暂的安宁？或者，是买一个证明自己彻底疯掉的机会？
这个念头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所有的犹豫和尊严。
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她的手指重重地戳在了手机屏幕上，点开了购票APP。页面加载缓慢，仿佛在考验她最后一点耐心。输入身份信息，选择车次——那趟最便宜、时间最阴间的凌晨硬座。支付页面跳出来。
144元。
确认支付。
指纹验证通过。
【支付成功！订单号：XXXXXX。请于发车前60分钟至车站取票。】
冰冷的系统提示弹出。
钱……真的花出去了。144块。她仅有的、烫手的“补贴”里的一大半。
看着支付成功的提示，林悦感觉不到任何解脱，只有一种被掏空的虚脱感和更深重的、沉入海底般的窒息。她像是亲手把自己推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贼船。目的地：清河古镇。任务：在汹涌的人潮中，像个异类一样完成所谓的“签到”。
手机屏幕的光熄灭了。出租屋重新陷入昏暗，只有窗外霓虹变幻的光影，在墙壁上投下诡异而扭曲的图案。林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脑中倒计时依旧在跳动：【59:58:41…】。
但这一次，数字的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倒计着她迈向另一个未知刑场的脚步。
许久，她才像生锈的机器人般，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帆布包。动作僵硬地往里面塞了几样东西：手机、充电器、钥匙、钱包（里面只剩下孤零零的银行卡和几张零钱）、还有……那包还剩下一半的廉价纸巾。
然后，她走到墙角那堆泡面碗的“小山”前，停住。看着那些散发着颓败气息的空碗，一股迟来的、无处发泄的怒火猛地窜了上来！
“砰！”
她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踹在了那堆叠得摇摇欲坠的泡面碗上！
哗啦啦——！
空碗西散飞溅，撞击在墙壁上、地板上，发出刺耳嘈杂的碎裂声和滚动声！白色的塑料碎片和残留的油渍汤水溅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泡面酸腐味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爆炸开来！
林悦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那片自己制造的狼藉。几秒钟后，她猛地转身，一把抓起桌上的帆布包，头也不回地、几乎是撞开了出租屋的门！
“咣当！”
铁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楼道里的声控灯瞬间亮起，又在她跌跌撞撞冲下楼梯的脚步声中断断续续地明灭。
她冲出了那栋象征着她失败和绝望的居民楼，冲进了城市深秋寒冷的午夜街头。冷风如同冰刀般刮过她泪痕未干的脸颊，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
目的地：火车站。
时间：凌晨。
任务：去他妈的清河古镇！
倒计时：【59:30: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