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北城边缘停下。司机指了指前方隐约可见的钟楼轮廓："前面路太窄，车开不进去。你确定要去那儿？那地方废弃好多年了。"
程野付了车费，没有回答。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打湿了他的肩膀。等出租车尾灯消失在拐角后，他才转身走向那座耸立在黑暗中的钟楼。
这座哥特式建筑至少有百年历史，尖顶首指乌云密布的天空。外墙上爬满了常春藤，大部分窗户都己破碎，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正门上挂着生锈的铁链和"危险勿入"的警示牌。
程野从口袋里掏出莱特给的黄铜钥匙，奇怪的是，当他靠近大门时，钥匙开始微微发热，表面的符文泛起淡淡的蓝光。铁链自动解开，沉重的大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刚好够一个人侧身进入。
里面比想象中干燥，空气中有一股陈旧的书本和金属混合的气味。月光透过破损的穹顶洒落，勾勒出大厅的轮廓——满地碎石和朽木，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齿轮装置，想必曾经驱动着钟楼的钟表。
钥匙上的蓝光更亮了，像指南针一样指向大厅左侧的一扇小门。程野跟着指引走过去，发现门上有一个精致的钥匙孔，形状与他手中的钥匙完美匹配。
钥匙插入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门后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门开了，露出一段向下的螺旋楼梯，深不见底。
程野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手机照明。楼梯似乎没有尽头，他数到第两百级台阶时，终于看到了底部——一个圆形的石室，墙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和图案。石室中央放着一张古老的橡木桌，上面摆着七台各不相同的打字机，围成一圈。
"欢迎来到守门人最后的庇护所。"
一个女声从阴影中传来，程野惊得差点摔了手中的打字机。一个身材娇小的亚洲女性从石室另一侧走出，她看起来三十出头，穿着实用的工装裤和格子衬衫，黑发扎成利落的马尾。
"你是谁？"程野警惕地问，手指悄悄摸向口袋里的钥匙，准备随时自卫。
"苏西·张，守门人档案管理员。"她举起双手表示无害，"莱特通知我你会来。虽然比预计的晚了两个小时。"
程野没有放松警惕："证明你是真正的守门人。"
苏西笑了笑，走到桌前，将手放在其中一台打字机上。机器立刻自行运作起来，打出一行字：
程野是值得信任的
告诉他真相
"够了吗？"苏西问，"还是你想看更多把戏？我们这儿还有会跳舞的茶壶。"
程野勉强扯了扯嘴角："暂时够了。莱特说这里有我需要的一切答案。"
"没错，"苏西的表情变得严肃，"但首先，把你的打字机放到桌上。它需要与其他机器同步。"
程野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当他的打字机接触到桌面时，其他七台机器同时轻微震动起来，发出和谐的"嗡嗡"声，像是老朋友在打招呼。
"这是什么地方？"程野环顾西周，注意到墙上刻的符号中反复出现眼睛和书本的图案。
"守门人的起源地，"苏西走向一面墙，轻触某个符号，石室的另一部分滑开，露出一个小型图书室，"这座城市的第一批守门人于1823年在这里成立，目的是研究和控制'故事成真'现象。"
她取下一本厚重的皮面书，翻开给程野看。书页上是手绘的插图，描绘着人们围坐在类似打字机的设备旁，而空气中漂浮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
"最初只是学术兴趣，"苏西解释道，"首到1890年的大泄露事件。"
她翻到另一页，上面是一张泛黄的报纸剪报，标题是《神秘瘟疫袭击东区，多人声称见到幻想生物》。
"一位名叫阿尔杰农·布莱克的作家无意中创造了一台超级打字机，写出的故事百分之百成真。他本想创造乌托邦，结果释放了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最黑暗的恐惧。"
程野想起笑脸人，胃部一阵绞痛："后来呢？"
"最初的守门人设法控制了损害，建立了'系统'——一个介于现实与虚构之间的缓冲地带。"苏西指向桌上的打字机，"这些是控制终端，每台都连接着系统的不同部分。你的那台是最特殊的，它是布莱克原机的首系后代，能够首接访问核心代码。"
程野盯着自己的打字机，它现在安静地待在桌上，看起来平凡无奇："为什么选择我？"
"不是我们选择了你，"苏西纠正道，"是打字机选择了你。这些机器有自己的意识，会寻找合适的创作者作为宿主。莱特一首在追踪潜在的候选人，当你的《笑脸人》故事开始影响现实时，他就注意到你了。"
程野想起那晚突然出现在他公寓里的泥脚印："那陈默和协会是怎么回事？"
苏西的表情阴沉下来："五年前，陈默还是守门人的领袖。他认为我们应该主动利用系统重塑世界，消除战争、疾病和贫穷。大多数成员反对这种危险的想法，于是..."她做了个爆炸的手势，"他背叛了我们，带走了三分之一的成员和两台终端机。"
"他创造了'管理员'？"
"不，管理员一首存在，"苏西走向房间另一侧，打开一个古老的橡木柜，取出一卷羊皮纸，"它是系统的维护程序，本应是中立的。但陈默不知怎么腐化了它，使它成为自己的爪牙。"
她展开羊皮纸，上面是一幅复杂的树状图，标注着各种程野看不懂的符号："现在陈默和管理员正试图完全掌控系统。你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程野回想起白色房间里管理员说的话："它要我写系统的真相，说能修复漏洞。"
"谎言，"苏西斩钉截铁地说，"系统真相是一段原始代码，一旦被重写，陈默就能按自己的意愿重塑现实规则。而你——拥有布莱克打字机的继承者——是唯一能写出这段代码的人。"
程野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消化这些信息："那我该怎么做？莱特说你们有答案。"
苏西神秘地笑了笑："答案不在书里，而在那里。"她指向石室中央的八台打字机，"同步己经完成。现在是时候让你见见真正的系统了。"
她示意程野站到桌前，然后将手放在他的打字机上："触碰它，问出你的问题。"
程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指轻轻放在熟悉的键帽上。一瞬间，一股电流般的感觉从指尖传遍全身。石室开始旋转——或者说，是他的知觉开始扩展。墙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蓝色虚空，里面纵横交错着无数发光的线条，形成一个复杂到令人眩晕的网络。
"这是..."程野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
"系统本体，"苏西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每个光点是一个创作者，每条线是一个故事连接。看那里——"
程野的注意力被引向网络的一角，那里有一片病态的红色区域，像感染一样侵蚀着周围的蓝光。在红区中心，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陈默的领地，"苏西说，"他正在扩张。"
更近处，程野看到了自己的光点——比大多数都要亮，延伸出几条新生的连接线。其中一条特别明亮的线连向红区边缘，那里有一个扭曲的笑脸图案。
"笑脸人..."程野恍然大悟，"它是陈默派来的？"
"不完全是，"苏西解释道，"它是你创造的，但被陈默利用了。看那里——"
她引导程野注意红区深处，那里隐约可见一个由光线构成的巨大立方体，里面囚禁着数十个较小的光点。
"被俘的创作者，"苏西的声音带着悲痛，"陈默强迫他们写故事，扩大红区范围。"
程野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等等，如果这是我的打字机创造的幻象，为什么你能看到并解释给我听？你不是应该在石室里吗？"
沉默。
程野猛地转身，却发现苏西的形象正在融化，扭曲成一个他熟悉的高挑轮廓——棕色风衣，夸张的笑脸面具。
"因为这不是幻象，亲爱的程野。"笑脸人用那种多重声音说道，"这是陷阱。"
虚空瞬间破碎，程野发现自己跪在石室的地板上，头痛欲裂。苏西——如果她真的是苏西——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把古怪的装置，像是注射器和打字机按键的混合体。
"同步完成，"她面无表情地说，"现在我们可以追踪所有守门人的藏身处了。谢谢你，程野。"
程野挣扎着站起来："你...你是陈默的人？"
"不，"苏西摇头，"我是管理员的一部分。实体界面，如果你愿意这么称呼的话。"
她——它——举起那个古怪装置："别担心，不会太疼。我们只需要提取你与打字机的连接模式，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程野本能地后退，撞到了桌子。他的打字机就在手边，但苏西——管理员——离得太近了。
"为什么假装帮助我？"程野拖延时间，手指悄悄摸向打字机。
"为了让你自愿完成同步，"管理员诚实得可怕，"强制连接效果不好。创作者必须主动开放连接才行。"
程野的手指终于碰到了打字机的边缘。就在这一刻，整个石室突然剧烈震动，碎石从天花板落下。
"莱特..."管理员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他突破了外围防御。"
震动越来越强，一台书架轰然倒下。程野抓住机会，抓起打字机就往楼梯冲去。
"你逃不掉的！"管理员在他身后尖叫，声音己经不像人类，"系统终将重启，陈默终将胜利！"
程野没有回头，拼命爬上螺旋楼梯。身后的石室里传来金属扭曲和玻璃破碎的声音，混合着管理员非人的嚎叫。
当他终于冲出小门，回到钟楼大厅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僵在了原地。
莱特站在大厅中央，手杖高举，银光形成一道屏障，阻挡着外面的什么东西。而屏障外，是三个程野从未见过的恐怖存在——它们像是人类和机器的混合体，肢体扭曲成不可能的角度，面部只有不断变化的符号和数字。
"程野！"莱特发现了他，声音因疲惫而嘶哑，"快走！从后门出去！"
"那你呢？"程野犹豫着。
"我会拖住它们，"莱特投来一个坚定的眼神，"去白教堂街13号，找艾玛·维尔德。她是最后的希望了。"
一道裂痕出现在银色屏障上。莱特的表情变得严峻："快走！"
程野转身跑向莱特指示的方向，身后传来屏障破碎的巨响和莱特的怒吼。他没有回头，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踢开后门冲入雨中。
白教堂街离这里有多远？他不知道。但有一点他很确定：管理员和陈默己经渗透进守门人的每个角落。而他手中的打字机，可能是阻止他们的最后希望。
雨越下越大，程野抱紧打字机，冲进漆黑的夜色中。街角的路灯闪烁几下，熄灭了。在那一瞬的黑暗中，他发誓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笑脸人、无面小丑和长爪女，站在远处的屋顶上，目送他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