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端着面,选了稍远一点的位置坐下,正好在沈、蓝二人隔桌。
沈红霞声音不大,穿透力却强。
“过日子?这日子还能过吗?天天回来就是抱着个破手机,跟你说话像对牛弹琴!”
蓝庆友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声音带着压抑: “我抱着手机是在盯项目!在应酬!”
沈红霞的情绪更加激动,“对你来说家就是个旅馆吧,上个月我生病爬都爬不起来那次,你在哪?在应酬!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
“那单子成了我们就能换个大点的房子!你念叨多久了想要个阳光好的大阳台养花?我那天真是去应酬了,可你知不知道我求爷爷告奶奶灌了多少酒才把首付凑够?”
他声音嘶哑,端起碗想喝口汤掩饰情绪,手却抖得厉害,“回来你睡了,药在床头,粥在锅里温着!你看见了吗?”
沈红霞不想与他再争执,声音带着哽咽:“问你就说忙、累,多余的话都没有了,是我太惹人烦了。”
就两隔壁的位置,沈红霞带着哭腔的控诉和蓝庆友沙哑压抑的辩解,一字不漏地钻进唐晚晴和陈岩的耳朵里。
两人原本甜蜜而忐忑的心情瞬间被蒙上一层阴影,拿着筷子的手都僵住了。
唐晚晴脸色发白,凑近陈岩,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些恐惧: “你听到了吗?他们,他们以前是不是也像我们现在这样,满怀幸福的希望地来登记?”
她看着自己碗里棱角分明、根根劲道的刀削面,忽然觉得那棱角是未来无数摩擦和分歧磨出来的。
“会不会几年后,我们也坐在那里,互相指责,面目全非?”
他们两个人都还不到二十八,自己本身是不急,但见过家长后两边一首在催促。
她想到他们最近因为婚后要不要跟父母住、过年回谁家、要不要马上生孩子、生几个孩子这些“小事”产生的龃龉。
虽然双方都克制着,但每一次小小的争执都在彼此心里划下一道浅浅的痕。
两边家长都劝:“反正你现在在读博,这时候生孩子不是正好么?”
还有孩子,想想自己要边做实验边待产也很可怕。一听到生孩子、生二胎就身体僵硬,她打针抽血都怕,生产那么粗一根针头推进身体里都不敢想。
有爱当然可以支撑人走下去,她爱陈岩,爱他的认真、他的温和,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可她也害怕琐碎的日常会磨蚀这份爱,兰因絮果,到最后只剩下互相指责的力气。
陈岩咀嚼着,这肉炖得极好,肥瘦相间的部分几乎入口即化。
他咽下一口面,想掩饰自己的紧张,“晚晴,别瞎想。”
他想安慰她,可隔壁那对夫妻血淋淋的现实就是一面镜子摆在眼前,让他哑然失声。
他脑海里飞快闪过和唐晚晴在一起的画面,第一次牵手的悸动,一起追剧笑得东倒西歪,她生病时他笨拙的照顾,他偷偷学做她爱吃的菜而烫红手背……这些甜蜜都是真切的。
但隔壁夫妻的疲惫和痛苦也是真切的。
在网络上经常有各种夫妻感情破裂、为了生活中的细节小事吵得不可开交。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里面是准备登记后给她的项链,此刻却觉得有些烫手。
“我们真的准备好了吗?准备好面对这些鸡毛蒜皮又可能消磨感情的婚姻吗?”
两人对视一眼,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连他们自己都吓了一跳。
沈红霞没有再说,机械地挑起一根面条送入口中。
刀削面外层绵软,细嚼却有内里的韧劲,麦香混合着牛肉的浓汤,再加上特制的辣子,辣度正好,虽然心情不佳,但是面却实在好吃。
她夹起一块牛肉,炖得极透,筋肉纤维早己松散,入口轻轻一咬就软烂,肉香浓郁。
她忽然想起,他们刚结婚时,他笨手笨脚地学做红烧肉,差点烧糊了锅,最后成品咸得发苦,她还笑话他。
后面就不会了,他周末工作清闲时经常练习,现在炖肉不说大厨级,也能做出家常的味道,
蓝庆友加班到深夜时,总会带两碗这样的面回家。
她总嫌他吵醒她,可还是会迷迷糊糊爬起来吃掉。
仰头喝完最后一口汤。
那时候的面,也有这种感觉,面条裹着汤汁滑进胃里,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一滴泪砸下。
蓝庆友整个人都僵住了。
结婚七年,他见过沈红霞摔碗砸盆的泼辣,见过她横眉冷对的讥诮,唯独没见过她这样安静地掉眼泪。
他手忙脚乱去掏纸巾,声音发虚,“霞妹,你别哭啊。”
沈红霞突然抬起泪眼看他,“你现在知道哄了,之前不都很硬气很冷漠吗?”
她的声音带着鼻音,用手抹过发红的眼角。
“上个月我痛经还发烧,疼到凌晨,你连人影都没!整天就知道抱着手机,要么就是应酬到三更半夜。以前我咳嗽一声你都紧张,现在痛着肚子给你泡蜂蜜水,你连句谢谢都没有!”
张了张嘴,想起那晚确实醉得厉害,只记得有人往他手里塞了温热的杯子,醒来人都收拾好躺在床上。
此刻那些酒局上谈成的大单子突然变得轻飘飘的,抵不过眼前人在他心上落下的泪,烫得人心疼。
蓝庆友突然从包里抽出个文件袋,“本来想下个月结婚纪念日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你突然提离婚。”
沈红霞愣愣地看着他抖出来的购房相关的文件,上面的楼盘是之前看过,她选的最满意的一套,但是因为钱不够当时没有下文。
“要是真买这套,这间做我们的主卧,这间留给未来宝宝住,这间你爸妈或者我爸妈来时能对付下。这里要做一个大飘窗,好喜欢这个大阳台,我要种好多好多花……”
这是她当时说的话。
“霞妹,对不起。”蓝庆友的声音发哽,试探着用粗糙的拇指蹭着她手,“这几个大单我拼了命也要接下来,就是想我们能尽快有自己的大房子,现在首付和一两年的贷都不用愁了。”
“可我光顾着往前冲,把你一个人落下了。”
“你发烧生病那次我其实请了假,结果人到家了,客户非要把我叫回去,结果回来又很晚,是我不好。”
“霞妹,不离婚好不好?”
蓝庆友握住她的手,将脸贴在掌心,泪也落了下来。
沈红霞望着他发顶新冒出的白发,还有熬红的眼睛,现在才明白是为了什么。
她盯着他的衬衫看,有个针线突出的纽扣,那是她缝的,线脚歪歪扭扭,这衣服是之前纪念日送的,他却穿了好多年。
“要是今天真离了,你就不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