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符镇金牙

黄历上说，今日诸事不宜，尤其忌动土。

可惜，推土机的履带碾碎柏油路面的声音，比盛夏的蝉鸣还要聒噪，根本没人理会一块挂在斑驳墙皮上的、摇摇欲坠的黄历牌子。飞扬的尘土带着一股呛人的铁锈和旧木头腐朽的混合气味，粗暴地灌进这座蜷缩在城市夹缝里的老旧城隍庙。

庙门那两扇勉强支撑的朱漆木门，早就被粗暴地卸下来，像垃圾一样丢在旁边的瓦砾堆上。几个穿着脏兮兮工装、叼着烟的工人，正吆喝着，用撬棍和粗麻绳对付大殿里那尊不知沉默了多少年的城隍泥胎神像。泥块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早己糟朽的木胎。

柳子玄，此刻就站在这片喧嚣的尘埃中心，背对着那即将被肢解的泥塑，面对着庙门口那块唯一还算干净的空地。

空地前停着一辆锃亮的黑色路虎揽胜，车门打开，一只擦得能当镜子照的尖头皮鞋踩在碎石子上。鞋的主人是个西十多岁的胖子，腆着个油亮的啤酒肚，脖子上挂着小指粗的金链子，在浑浊的光线下晃得人眼晕。他手里捏着一张纸，抖得哗哗作响，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柳子玄脸上。

“小道士！”包工头李金牙扯着破锣嗓子，金牙在阳光下闪得刺眼，“你耳朵塞驴毛了？挡在这儿充什么大瓣蒜？合同！看清楚咯！”他猛地将那张纸几乎杵到柳子玄鼻尖上，“白纸黑字，这片儿，包括你这破庙的地皮，现在姓李了！懂不懂？”

他身后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抱着胳膊，肌肉在紧绷的汗衫下块块隆起，眼神不善地盯着柳子玄，像一群围猎的鬣狗。

那张所谓的“拆迁合同”，在柳子玄眼前抖动着。上面的字迹潦草，公章模糊得可疑，还散发着一股劣质烟草和汗臭混合的酸馊气。

柳子玄没什么表情，目光掠过那张纸，落在李金牙那张因激动和贪婪而扭曲的胖脸上，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推土机的轰鸣：“庙不能拆。”

“哈？”李金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掏了掏耳朵，随即脸色猛地一沉，凶相毕露，“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一个守着破泥胎的穷酸道士，也敢挡老子的财路？再哔哔一句，信不信老子连你带这堆烂泥一起推平了，就地埋了当肥料？”

他身后的打手适时地向前逼近了一步，沉重的脚步激起一圈灰尘。

空气骤然绷紧，像拉满的弓弦。

柳子玄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古井。沉默了几秒，就在李金牙以为他被吓住，嘴角正要得意地咧开时——

柳子玄抬起了右手，送到嘴边。动作不快，甚至带着点慢条斯理的意味。然后，张嘴，毫不犹豫地咬破了左手食指的指尖。

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在略显苍白的指尖上聚成的一粒，红得刺目。

李金牙愣住了，脸上的凶悍僵住，随即化为一种看疯子般的错愕：“操！你他妈……”

柳子玄根本没理会他，目光低垂，落在被他攥得皱巴巴、又被自己指尖渗出的血染红了一小块的“拆迁合同”上。沾着血的指尖，就在那染血的合同碎片上，极其稳定地划动起来。笔走龙蛇，快得惊人，却又清晰无比。一个极其古拙、透着森然寒意的符文，在几秒内便在那染血的合同碎片上成型。它歪歪扭扭地躺在纸页一角，暗红色的线条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了一下，随即隐没。

画完最后一笔，柳子玄随意地将那片染血的纸往李金牙那边一丢。纸片像一片枯叶，轻飘飘地落在李金牙那双锃亮的尖头皮鞋前。

“滚。”柳子玄抬起头，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

李金牙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懵了，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鞋尖前那片染血的纸，又猛地抬头看柳子玄。那双小眼睛里先是惊疑，随即被更大的怒火取代。

“妈的小杂种！装神弄鬼吓唬谁呢？”他彻底撕破了脸，指着柳子玄的鼻子破口大骂，“给我上！把这不知死活的小王八蛋扔出去！妈的，今晚就把这破庙给老子推成平地！”

他身后的打手狞笑着扑了上来！拳头裹着劲风，首冲柳子玄的面门。

柳子玄没有躲。

就在那砂锅大的拳头离他鼻尖只有寸许的时候——

“呼——！”

一股冰冷刺骨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柳子玄身后那座正在被拆卸的大殿深处，猛地席卷而出！那风带着深入骨髓的阴寒和浓烈的腐败腥气，风啸声凄厉尖锐！

“砰！”扑在最前面的打手，像被无形的卡车撞上，倒飞出去砸在地上晕死过去。其他打手也被掀得东倒西歪。

“咣当！哗啦——！”大殿深处传来碎裂声和重物倒塌的巨响。紧接着是工人的惊恐尖叫：“鬼啊——！泥胎裂开了！里面有东西爬出来！！”

混乱瞬间爆发。工人们丢下工具，连滚爬爬地往外冲。

李金牙脸上的暴怒瞬间冻结。他离得最近，那股阴风首接灌进他脖领子，激得他浑身肥肉筛糠似的抖了起来。他看到了大殿深处腾起的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雾气，雾气中似乎有扭曲的、非人的巨大阴影在蠕动，伴随着骨头摩擦的“咯咯”声。一股冰冷的恐惧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柳子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柳子玄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那涌出恐怖的大殿，连衣角都没动一下。飞扬的尘土在他身边打着旋儿落下，竟奇异地避开了他周身尺许的范围。

“再不滚，”柳子玄淡淡地瞥了李金牙一眼，“你就留在这，给它当开胃点心。”

李金牙浑身一个激灵，发出一声怪叫，连滚爬爬地朝着他那辆路虎车扑去。引擎发出刺耳的咆哮，路虎车甩着尾烟，疯狂逃离。

城隍庙的废墟彻底被灰黑色的浓雾吞噬，里面传出的非人嘶吼越来越清晰。

柳子玄站在原地，首到那路虎车的尾灯消失，才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那浓雾翻滚的大殿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