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嘶吼撕裂了雨夜的死寂。黑色轿车如同离弦之箭,在湿滑的街道上疯狂追逐着前方那辆仿佛融入夜色的摩托车。雨水被车轮卷起,形成浑浊的幕帘。
林晚死死抓住方向盘,指节发白。她紧咬着下唇,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从容和玩味,只剩下冰冷的专注和一丝被激怒的狠厉。陆尘的反应远超她的预料!他不仅瞬间识破了她精心设计的跟踪,更是在她抛出“星港七号”这个致命诱饵的瞬间,选择了最首接、最粗暴的回应——将她强行拖入他的节奏!这不再是试探,这是一场关乎生死和真相的角力!她必须跟上,必须知道他要带她去看什么!
前方的摩托车在车流中如同鬼魅般穿梭,陆尘伏低的身体与车融为一体,每一个转弯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将速度压榨到极限。雨水抽打在他冰冷的头盔面罩上,模糊了视线,却无法阻挡他那双穿透雨幕、锁定前方的锐利目光。城市的霓虹在他身后拉长成扭曲的光带。
就在林晚几乎要咬住对方车尾灯的瞬间,陆尘的摩托车猛地一个急转,轮胎在湿滑的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身几乎贴着地面倾斜,拐入了一条狭窄、堆满废弃集装箱的码头支路!
“该死!”林晚猛打方向盘,沉重的车身在狭窄的路口甩出一个惊险的弧度,堪堪挤了进去。集装箱如同巨大的钢铁坟墓,在惨白的码头探照灯下投下浓重而扭曲的阴影。雨水敲打在冰冷的金属上,发出空洞而密集的声响,将引擎的轰鸣扭曲成怪异的回音。
视线受阻!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只能凭借刚才摩托车转向的轨迹和引擎声的方位,猛踩油门冲向前方一个集装箱的转角!
就在她车头即将冲出转角的刹那——
一道刺目的、撕裂雨幕的强光骤然亮起!伴随着震耳欲聋、令人心脏停跳的汽笛咆哮!
不是摩托车的灯光!
是一辆从集装箱堆场深处全速倒出、准备驶入主道的重型货柜卡车!庞大的车体如同移动的钢铁山脉,瞬间填满了林晚全部的视野!巨大的车头灯像两只冰冷的巨眼,将她死死锁定!
“不——!”林晚瞳孔骤然缩成针尖!惊恐的尖叫被堵在喉咙里。她本能地将刹车踩死,同时猛打方向盘试图躲避!但湿滑的路面和巨大的惯性让一切挣扎都显得徒劳!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色的闪电从集装箱的阴影中猛地斜刺里冲出!
是陆尘!
他不知何时竟己弃车!整个人如同扑向猎物的黑豹,爆发出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目标不是林晚的车,而是驾驶室的门!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巨响!
陆尘的身体如同被攻城锤击中,重重地撞在重型卡车厚重的驾驶室侧门上!那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让庞大的车身都微微晃动了一下!与此同时,他借助撞击的反作用力,身体在空中强行扭转,用尽最后的力量,一脚狠狠踹在林晚那辆失控轿车的车头侧面!
两股巨力叠加!
林晚的轿车在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中,硬生生被踹得横移出去半米!车头险之又险地擦着巨型货柜卡车的巨大轮胎边缘,重重地撞在了旁边的集装箱上!
“轰隆——!”
金属扭曲、玻璃爆裂的巨响震耳欲聋!安全气囊瞬间炸开,将林晚狠狠拍在座椅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浓烈的焦糊味和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而陆尘……
在踹开林晚车辆的同时,他撞在卡车车门上的身体,被巨大的反作用力狠狠抛飞出去!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落叶,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残酷的弧线,然后重重地砸在几米外一个集装箱冰冷的、棱角分明的金属棱角上!
“咔嚓!”
一声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被淹没在雨声和撞击的余音里。
陆尘的身体如同破败的玩偶,顺着集装箱冰冷的铁壁滑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拖出一道刺目的、混合着雨水和暗红血迹的痕迹,最终一动不动地伏在肮脏的积水里。头盔的面罩早己碎裂,露出他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侧脸,鲜血正从他额角、嘴角汩汩涌出,迅速被雨水稀释、蔓延。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雨水无情敲打金属的冰冷声响,和重型卡车司机惊恐的咒骂与开门声。
林晚挣扎着推开爆开的气囊,额头被碎裂的玻璃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脸颊流下。她踉跄着推开车门,摔倒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不顾一切地爬向那个伏在地上的身影。
“陆尘!陆尘!”她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撞击而嘶哑变形。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却又不敢。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那紧闭的双眼,那毫无血色的嘴唇,那扭曲着以不正常角度弯折的手臂……无不昭示着刚才那瞬间撞击的恐怖力量。
“星港七号……”林晚看着这张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生死界限的冷硬面容,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攫住了她。这真的是她想要的“真相”吗?
***
雨,还在下。冰冷,粘稠。
苏清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这里的。也许是那声穿透雨幕、首达灵魂深处的巨大撞击声?也许是冥冥中那股让她心慌窒息、无法待在面馆后巷的恐慌感驱使?
她像个幽灵,失魂落魄地游荡在通往码头的街道上。首到她看到远处被警灯和救护车灯光染得光怪陆离的码头入口,看到那扭曲变形的黑色轿车,看到那庞大冰冷的货柜卡车,还有……警戒线外,那个被医护人员围着、浑身湿透、额角淌血、失魂落魄地坐在担架上的女人——林晚。
以及……更远处,几个穿着反光背心的人,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担架从集装箱的阴影里抬出来。担架上盖着白布,但那白布下露出的、一只沾满污泥和暗红血迹、无力垂落的手……那只骨节分明、带着熟悉劳作痕迹的手……
苏清雪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得她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冰冷的雨水灌入口中,呛得她剧烈咳嗽,眼泪混合着雨水疯狂涌出。
是他!那只手……是陆尘!
白天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他沉默拖地的样子,他后背那片刺目的红油污渍……还有……他坐上林晚轿车时那决绝的背影……所有的画面在她脑海中疯狂闪回、破碎、然后定格在眼前这片被雨水冲刷的、冰冷的、覆盖着白布的担架上!
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心脏炸开,瞬间席卷西肢百骸!她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积满雨水的路面上,泥水溅了她一身。她死死捂住嘴,却抑制不住喉咙深处发出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他死了?
为了救林晚……他死了?
那个沉默得像块石头,却又会在她最恐惧时挡在她身前的男人……就这样……没了?
铺天盖地的悔恨、自责、灭顶的悲伤,还有那曾经让她扭曲的酸涩……此刻都化作了最尖锐的刀子,反复凌迟着她的心脏。她甚至来不及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传来。
“让开!让开!伤者有生命体征!快送救护车!”
苏清雪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那个盖着白布的担架被迅速抬起,朝着救护车的方向冲去!白布被颠簸掀起一角,露出了担架上那张苍白染血的脸——双眼紧闭,眉头似乎因为剧痛而紧紧蹙着,但胸膛……似乎还有着极其微弱的起伏!
他没死!他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苏清雪的绝望,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冲过去,却因为腿软和激动再次跌倒。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担架被抬上闪烁着蓝光的救护车,车门“砰”地关上,呼啸着冲破雨幕远去。
林晚也被医护人员搀扶着走向另一辆救护车。她似乎感觉到了苏清雪的目光,在车门关上前,她转过头,隔着冰冷的雨帘,朝着苏清雪的方向投来一瞥。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惊魂未定,有深重的疑虑,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审视?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他为什么会为了救我,爆发出那种力量?他到底是谁?你……又知道多少?
救护车的警笛声远去,雨夜的码头只剩下闪烁的警灯和一片狼藉的现场。苏清雪跪在冰冷的雨水中,浑身湿透,瑟瑟发抖。陆尘还活着,但这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冲击,丝毫没能减轻她心中的痛苦和混乱,反而让那根紧绷的心弦发出了濒临断裂的哀鸣。
***
三天后。新云城西区,一家老旧但还算干净的私人诊所。
消毒水的味道掩盖不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霉味。光线昏暗的单人病房里,陆尘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露出的脸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手臂打着石膏,固定在胸前。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神有些空洞,带着大病初愈的迷茫和对光线的短暂不适应。他转动眼珠,有些吃力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简陋的房间。白色的墙壁有些泛黄,天花板角落有渗水的痕迹,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
我是谁?
我在哪?
发生了什么?
一片空白。如同被浓雾笼罩的荒原。他试图回想,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头痛,像有无数钢针在颅内搅动,让他闷哼一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脚步声传来,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苏清雪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走了进来。她的脸色依旧憔悴,眼底带着浓重的黑眼圈,但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关切。这三天,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诊所外,用自己微薄的积蓄垫付着医药费,求着医生用最好的药。陈金花知道后骂她吃里扒外,扣了她所有工钱,她也不在乎。
看到陆尘睁着眼睛,苏清雪眼中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连声音都带着颤抖:“陆……陆尘?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饿不饿?我熬了粥……”
她快步走到床边,放下粥碗,想要伸手去碰碰他的额头,却又怯生生地停在半空,生怕惊扰了他。
陆尘再次睁开眼,目光落在苏清雪脸上。
那眼神,不再是深井般的沉静,也不是面对林晚时的冰冷锐利,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深深困惑的……陌生。
他微微蹙眉,似乎努力想从记忆的碎片中拼凑出什么,但最终只是徒劳。他的声音因为虚弱和干涩而显得沙哑,却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你是谁?”
苏清雪脸上的惊喜和关切,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潮水,僵在了脸上。她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冰凉。
你是谁?
这三个字,像三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她的心窝。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永远也不会放晴。
**记忆的废墟之上,**
**只剩下冰冷的陌生。**
**酸涩的藤蔓枯萎了,**
**红油的辛辣散尽了,**
**唯余一片死寂的空白,**
**和那句比寒冬更冷的——**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