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早饭。渔家大嫂翻出旧的衣服,仔细补上那些破洞,不富裕渔家都是勤俭持家,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司徒晓莹在一旁看着她做活,终还是没忍住问起了句:“大嫂,孩子说剑法是一个叫夏桐的人教的,你能给我说说这是什么样的人吗?”
“夏桐么。”渔家大嫂想想,脸上遂露出温暖的笑容:“他是大英雄,我们渔村公认的大英雄。”
司徒晓莹眉毛一挑:“怎么说?”
渔家大嫂说道:“几个月前,他受了重伤,是孩子和他爷爷从河边把他救回来……”
渔家大嫂把夏桐在渔村的故事毫无保留地都告诉了司徒晓莹,口里还不停对他夸赞。
司徒晓莹听着。
一时感动。
一时伤心。
一时迷茫。
渔家大嫂说得兴起,还不忘看着她问了句:“你说这样的夏桐配不配渔村的大英雄?”
“他的确是大英雄!”司徒晓莹不假思索地说。
“所以,你现在理解小儿不让动他睡过房间的心情了吧?”
司徒晓莹点头。
她没有想到夏桐在这个偏僻的小渔村发生了这么多故事,她忽然因他的故事感到骄傲,因为他曾是她的郎君,但很快又为他的故事感到羞愧,几个月前他受到的重伤却是她亲手所赐。如今还想和英雄的光环扯上关系,真是笑掉了大牙。
她眼中终有一颗为自已的不堪而掉下的眼泪。
“你怎么哭了?”
渔家大嫂关心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我没事。”她用手揩去眼中的泪水,勉强地笑道:“我只是听了那个夏桐大英雄的故事,有些感动。”
渔家大嫂吁口气,嗔怪道:“你莫要这样吓我,女人有孕身子娇贵着呢。”
司徒晓莹难为情地赔笑,又问道:“后来呢?”
渔家大嫂说道:“后来他带领大家杀了疫鬼,又救回了那些失踪几个月的汉子们,就急着走了。”
“急着?”她看她。
“是的。”渔家大嫂说道:“他好像说要去找一个失散的妹妹,我们见他整天为了她茶不思饭思的,虽舍不得他走,但也不好再挽留。”
司徒晓莹抿紧嘴。
“你知道吗?”渔家大嫂用穿着线的银针在自已发髻里摩擦了几下,看着她说:“不是我们一家人舍不得他走,渔村的人都舍不得走,他走的那天,全村的人都去河边送他,好多人都哭了。”
司徒晓莹忽然发觉自已今天真的很脆弱,她说好多人送夏桐时都哭了,她也想跟着哭。
“也不知道他找到他的妹妹没有。”
渔家大嫂停下了手里的活,目光落在被风鼓动的窗棂上:“但我相信他一定已经找到了他的妹妹,因为这世上是有因果的,好人就有好报。像夏桐那样的好人,老天也会帮助他的。”
司徒晓莹心头被刀剜了一样的痛!
就像渔家大嫂说的那样,好人有好报,她这恶人也得到了报应。和夏桐的行侠仗义比,她忽然感觉自已做了太多的错事。这两者区别无非就是一个私字。
夏桐做事心里没有私,而她所做的所有的事都逃不掉一个私念。也就这个私念让她害了离孤山三十里狐族的性命。也就这个私念让她错失一份最好感情,她终于恍然大悟。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错了。
她知道错了,但一切都晚了。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她也只有在痛苦里自责。
知道了夏桐在这里的故事后,司徒晓莹再回到他住过的屋里,再躺在他睡过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只要一闭眼,就感觉夏桐站在她的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她一下子就精神了。
躺在床上也是极不舒服了,无论往哪里翻身。都似乎有夏桐的身子碍事般。最后,她无可奈何地坐起来,茫然地看着夜色里朦胧的屋脊,却也慢慢地幻化出那个郎君的样子。
“你就那么恨我?”
她痛苦地在黑暗中喊:“不错,是我先对不住你,如今我也知道错了,你为什么就不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此这般地折磨我。”
她决定离开这里,因为她知道,若再留在这里,他会把她逼疯。
晴朗的天,寒气更重。呼啸的北风带着雪的味道,时刻准备着往人的衣着里钻。
当司徒晓莹背着包袱出现在渔家大嫂面前时,她表现得很恓惶,“你要走了?”
司徒晓莹点头。
“我可慢待了你?怎么说走就走了。”渔家大嫂望着她的脸,想从她的脸上找到答案。
“嫂子待我如家人。”她急忙解释道:“是我有事,不能在这里耽搁了。”
“可你有身孕,身体也不好,要有事可怎么办?”渔家大嫂说道:“倒不如在我家多养几日。待身体多恢复些,再走也不迟这一两日。”
“嫂子,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还有我的亲戚,我去投奔亲戚家,放心,我不会有事。”为了让渔家大嫂安心,她撒了个谎。
见她如此说,她也没有了挽留的理由,但还是不放心地叮嘱她:“万一有什么事再回来,大嫂的家永远欢迎你。”
“谢谢嫂子。”
司徒晓莹其实还有许多话想对她说,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怎么说起,干脆一转身离开。
出了柴门,却还是停住了脚,回头对院子里的渔家大嫂说了句“嫂子,我若是夏桐想找的那个妹妹,你作何感想?”
渔家大嫂怔住了。
在渔家休养了几日,尽管身上的伤还没好,力气总算有了些,走起路来也轻快了许多。一路踩的地上积雪咯吱吱地响。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她只有漫无目的地走。
以后她的人生,就是走到哪里算哪里。
此刻,她再也无牵绊,她只想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和孩子两个安安静静地生活,从此,不问江湖事。
是夏桐在渔村的故事,让她有了这样顿捂。
夏桐的无私,夏桐的侠义是她的榜样,以后她要向他学习。这世上虽没有卖后悔药的,但以后她可以喝了后悔药过好下半辈子。
她想,等孩子出生了,她也要给他讲他父亲在渔村的故事,让他知道他的父亲是个大英雄。
想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不知不觉她来到一个陌生的小镇上,虽是寒冷的冬日,街道上依然不缺走贩小卒。热情的吆喝声也让这个冬天有了一丝温暖。
街角的旮旯里,避风处几个晒太阳的乞丐,自见到街上走的司徒晓莹就盯上了她,他们相互使了个眼色,手里捧破了口的搪瓷碗在后面跟了上来。
司徒晓莹感觉到了后面有人跟踪。她往后斜了一眼,见有六七个人,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来历。心想自已受了重伤,很难对付这么多人。不免有些忧伤,莫不是天要灭我。
她咬紧牙,绝不会束手就擒,因为她的命不是她一个人的。还有腹中的孩子,就算她活不了,她也不许任何人伤害他。
她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的地形,她要找一个有利于自已的地形。这样也好多些胜算。
她把他们引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里,倏地转身面对着几个尾随者,摊了牌:“你们为什么跟着我?”
她瞪着他们冷冷地问。
“你是司徒族长吗?”
她突然转身,把后面跟的人吓了一跳,须臾,就有人问了这句。
声音似乎听着熟悉,她仔细看过去,前面那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尽管一脸脏兮兮,还是被她辨出了模样,她问了句:“是上官婆婆吗?”
“是的,是的。”
那褴褛的乞丐激动地对身旁的人说道:“我说是司徒族长,你们还不信,你看看,我说得不错吧。”
“族长,真的是你吗?”
“族长,我是欧阳家的亦萧,你还记得我吗?”
一个年轻的汉子走了出来,站到了她的面前。
司徒晓莹怎么不记得,他还是老族长的嫡孙子。想当初她用暴力把他爷爷赶下台。如今想起来,倒有几分羞愧。
“族长,可记得我们。”
他们一起涌上来,急着上前和司徒晓莹说话。
,“你是上官家的,你是司徒家的,你是……”她一一喊出了他们的名字。
可见以前的族人都变成如此落魄的样子,不免有些难过。氤氲了双眼。
没等她说话。这群落魄的人早已抹起了眼泪。也许这落魄的人感情脆弱,也许是看到族长激动的。
总之,他们这群有老有少的人都哭了。
司徒晓莹硬生生地眼泪憋了回去。
因为她知道她是他们的主心骨,他们可以哭,她不能哭。她要用自已的坚强鼓励他们在逆境里重新鼓起勇气。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说话吧。”
司徒晓莹看着大家说道。
“要么,去我们栖身的破庙里,那里安静,很少去人。”上官亦萧提议说。
司徒晓莹点头。
就这样她跟着这群落魄的狐族人,去了镇西的一个破庙里。
这是一个关公庙。不知什么原因断了香火,又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一扇大门都被人偷走,回家烧了火。
上官婆婆从角落里拿来一捆稻草,放到了关公像脚下,对司徒晓莹说道:“族长,你坐下。”
司徒晓莹慢慢地坐下来,环视四周,问了句:“你们就住在这里吗?”
“嗯嗯。”上官婆婆不住地点头:“那日,离孤山一战,我们败了,那些强盗见人就杀,狐族的人大多都被屠戮了。他们不但抢了我们的钱,还烧了我们的房子,我们这几个侥幸活了命的人,也就逃到这里,做了乞丐。”
听到这里,司徒晓莹再也忍不住心酸,一颗泪珠掉下来,叹口气,说道:“是我对不起大家。”
“这怎能是族长的错。”上官婆婆说道:“是贼人太可恨,他们简直就是强盗。”
“这下好了,如今,我们找到了族长,我们有了主心骨,”旁边的欧阳亦萧看着她说道:“族长,带我们杀回离孤山吧。”
“族长,带我们杀回去吧,那是我们千百年来的家园,岂能让异族占了?”
“族长,带我们回去吧。在这里整日乞讨,不是被人骂就是被狗咬,哪里是人过的日子。我们回离孤山,就算死也要死在家乡。”
司徒晓莹面对众人殷切的目光,忽然犯了难。她是族长,按说带他们杀回去,重整家园是她这个做族长的责任。但就凭这几个老弱病残吗?恐怕去了也是白白送了性命。
她本来都想通了,一个人找个陌生地方了却残生算了,没想到又遇到这群狐族落魄的人,她岂能不管他们死活。这是无论如何她也做不到的。
可怎样管他们,真带他们回去送死吗?她又不舍,这狐族估计留下的人不多了,他们这些侥幸活着的人就是狐族的希望。有了他们这星星之火以后狐族也许能重新站起来。
她左思右想,许是时间久了,到底还是伤了这群落魄的人心。
他们等不到她满意的答复,就想族长或许是不管他们了,刚刚看到的一丝希望就如外面的夕阳慢慢黯淡了下去。
那上官婆婆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又用那双脏兮兮的手抹起了眼睛。
司徒晓莹伤了大家的心。
“族长这是不想管我们了吗?”
欧阳亦萧终于在她的沉默里压耐不住。
他的话让她在茫然里反应过来。看他们的样子,知道误会了自已,忙着说道:“我怎能不管你们?你们是我的族人,也是我的家人。以后我们要生死与共,永不分开。”
这颗定心丸让所有人脸上恢复了喜色,因为族长现在就是他们的当家人,就是他们的主心骨。有了族长再多的困难也不怕。
欧阳亦萧握紧了拳头,眼睛里放出了希望的光芒:“明天,我们就杀回去吧。”
“不行。”司徒晓莹说道:“我们这几个人如果回了离孤山,无疑是去送死。与其去送死,我们接下来更要紧的是活着。狐族只要有我们活着,就有希望。”
“我们都听族长的。”
大家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其实每个人那一点的豪气也都是硬撑出来的,他们都知道凭他们几个,是不会有作为的,只是心里都不想卸了那口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