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她的指责她无言以对。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她却是害了他两次。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她也承认。
可是现在她需要他的心头血救自已的孩子。她若想留住一丝尊严,转身离去,她的孩子就没了命。
在孩子的生死面前,她不可能选择尊严。如果她的心头血能医治孩子,她何苦来这里求他。
她是有尊严的,就算她没了命也不会求任何人。
司徒晓莹是个要强的女人。
她一生在挣扎里存活,为的就是活着的尊严。
可有时尊严能做什么呢?
吃不得喝不得,它就是空空的无聊的想法。
就在这时,漫山遍野的官兵,在萧王爷的带领下,向小院围过来了。
他们带来的杀气,形成了风。卷扬着地上黑衣人流出的血腥气,呛人肺腑。
方菲儿忍不住打了寒战。
夕阳如血,洒在被官兵层层围困的农家院上,斑驳的光影与院中的人影,交织成一幅动荡不安的画面。
院墙外,铠甲冰冷的反光在夕阳下闪烁,士兵们手持长枪,面无表情,步步紧逼,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压抑。
院内,那只没有见过世面的母鸡,开始带着一群鸡仔在角落里扑腾,叫声凄厉,更添了几分凄凉。
司徒晓莹怀里抱着孩子,忽然在夏桐面前跪下来,她哭,哽咽着说道:“我知道我此生对不起你,我欠你的要我怎么样偿还我都愿意,只是不要连累孩子。孩子是无辜的,所有的恶都是她母亲做下的,与他无关,何况,他是你亲生骨肉,你难道忍心就看他去死?”
夏桐怔住了。
他双手颤抖地向他伸出手,说道:“你先起来,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他心软了。
方菲儿看出来了,急得在一旁直跺脚,说道:“桐哥哥,你不要信她胡言乱语。她已经害你两次,不会在乎害你第三次?你不要上她当。”
夏桐看她,眼神里全是迷茫。
他忽然感觉自已就像在梦里。怎么眼前的一切都这样不真实呢?这究竟是个什么梦,为什么还不快快醒来?让人如此焦躁不安。
“天儿,的确是你的孩子。”萧汐炫走过来,看着夏桐说道:“我待天儿如已出,若我的心头血能医治孩子,我不会求你。”
夏桐抿抿嘴。
他垂下头,看着她怀里的孩子,小儿又开始哭了,小脸涨成酱紫色,看样子很是难受。
夏桐不觉心疼。
因为此刻,他知道他是他的孩子。
在这个世上,他突然多了一个亲人。这猝不及防的亲情,简直让他有点惊慌失措。
夏桐开始惊慌失措。
“二弟,三妹。”
随着一声喊喝,萧王爷身边一个人翻身下马,一个纵跃落定在院子里。
是医仙傅青山。
原来他在王府看完病,准备回返,萧王爷也正好带兵出来。也就请他同路,路上也好有个说话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萧王爷居然把他带到了他们身边。
“大哥,大哥。”
夏桐和方菲儿看见他,也是惊喜异常,兄弟三个意外见面都很开心。
傅青山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司徒晓莹,又看看夏桐,皱眉问道:“你是她孩子的亲生父亲?”
夏桐茫然地点点头。
傅青山眼神里忽然升起一丝痛苦,咕哝着说道:“我要知道你是他亲生父亲我就不会用心头血做药引子,如此,是我无意中害了兄弟……可是。这小儿病情实属罕见,没有心头血,我也真是医不好他。”
傅青山自言自语,语无伦次,也无意中暴露了他心里的矛盾,既有医者的仁心,也有对兄弟的愧疚。
“他说的心头血可以救治天儿原来是真的?”夏桐茫然地看着傅青山。
傅青山躲避着他的眼光,点点头。
这时,嗖地一下,一把短刀钉在了他们脚下,他们惊诧地抬头看去,原是马上的萧王爷。
萧王爷面无表情地说道:“还不快把心头血给小儿做了药引?”
方菲儿见状,急忙挡在了他面前,面对萧王爷,冷冷地道:“我不许你伤害我桐哥哥。”
萧王爷说道:“今天他必须死!”
他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呆住了。
萧汐炫和司徒晓莹也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傅青山面对萧王爷,打躬施礼,说道:“王爷,我们只是取心头血做药引子,不是害他性命。”
萧王爷说道:“药引子取了,人也得死,他是天儿的亲生父亲,他若不死,皇家的颜面何存?”
萧汐炫急着说道:“父王,我们不能这样做?”
“住口!”萧王爷斥道:“他不死,你的夫人和孩子就得死,皇家绝不会留下被人耻笑的话柄,你自已选?”
萧汐炫哑口无言。
“王爷,看在我们多年的交情上,还请王爷饶我二弟,一命……”傅青山又说。
“你?”萧王爷语气冷冰冰地说:“你乃一介郎中,还想在我这里找面子,真是笑话?”
看来这王家果然无情,为了自身的利益,翻脸比翻书还快。
傅青山脸色变成铁青色,冷冷地说道:“既然,王爷这样说,我也无话可说,我自当舍命护我二弟周全。”
萧王爷说道:“看来你是想与我为敌了,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萧王爷手一挥,周围的弓箭手立刻都拉满了弓,几百个弓箭手,几百支箭同时瞄准了他们,只要王爷一声令下,他们定会被射成刺猬。
傅青山挺挺胸膛,没有一丝胆怯。
“父王,不要……”
萧汐炫急着喊,他是真的不想这样。但他控制不了父亲的情绪,他知道他是在维护他的尊严,和皇家的体面。只是这样做了,他内心会有不安。
“住口。”萧王爷瞪他,斥道:“还不赶紧回来。”
萧汐炫慑于王爷的威严,不敢再言语,他想拉起地上的司徒晓莹一起离开这里,但司徒晓莹没有动,更没有看他一眼。
萧汐炫叹口气,一步步退到了小院外面,退到了箭手瞄准的范围。
夕阳沉下,天边的彤云也消失殆尽。灰暗像个巨兽开始吞噬天地。
司徒晓莹忽然也站了起来,她怀里抱着孩子,面对弓箭手,面对萧王爷,和傅青山,方菲儿一起站到了夏桐的前面。
萧王爷皱眉,看她说道:“你这是做甚?”
司徒晓莹淡淡地说道:“王爷,倒不如把我和天儿也一起杀了,这样也能维护皇家的尊严。”
萧王爷瞪大眼睛,一字字道:“你威胁我?”
司徒晓莹说道:“不敢。”
萧王爷看似面无表情,其实内心已是怒不可遏,他为了维护皇家的尊严,杀了夏桐,留下他们母子,这已是他心里最大的宽容,想不到这个女人,如此不知好歹,竟要求赴死,他若不成全她,他王爷的威严何在?
萧王爷慢慢地抬起手。
萧王爷只要手一落下,数百支箭就会同时射向他们。
萧汐炫痛苦地闭上眼睛。
院子里的几个人,却都挺起了胸膛,没有人脸上有一丝恐惧。
萧王爷在这一刻似乎也有些不忍心,闭上了眼睛,就要把手落下……
就在此刻。司徒晓莹怀里的孩子忽然发出一声啼哭,她急忙垂头去看,用手拍着去哄。就算下一刻去死,孩子仍然是她最大的牵挂,不许孩子受一点的委屈。
“等一等!”
麻木了许久的夏桐终于在孩子的啼哭声中清醒过来。
他轻轻地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亲人。
不错,这些为他挡箭的人,这些一起跟他赴死的人,都是他的亲人,包括司徒晓莹。
难道不是吗?
虽然他们以前有种种爱恨情仇,如今她选择和他站在一起。他依旧还是他的亲人,他怎能让这么多亲人为他赴死。
夏桐来到前面,弯腰捡起地上的短刀,面对着马上的萧王爷,说道:“一切都是我错,与他人无关,王爷既然容不得我生,那我就死,我绝不能连累旁人。”
萧王爷又睁开眼睛,仔细地看着他。
夏桐转身又去看司徒晓莹怀里的孩子,孩子还在啼哭,小脸憋得紫红,样子说不上可爱,但此刻他却觉得小儿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孩子。
他用手指轻轻地抚弄小儿的嘴唇,小儿立刻不哭了,瞪着两只黑眸注视着他,这一刻他心里好暖。
夏桐轻轻地问:“孩子真叫夏天。”
司徒晓莹说道:“是的,孩子父亲姓夏,他又是夏天孕育的,所以我就给他起名叫夏天了。”
“夏天。”
夏桐嘴里咕哝着说:“很好听的名字。我喜欢。”
司徒晓莹抿了抿嘴,脸上升起一丝欣慰。
这一刻她也有一股暖意升上来,小儿终于能和他的父母一起团聚,这是小儿的幸福,也是她的幸福。
“我大哥给孩子的药呢?”
夏桐向她伸出手掌。
司徒晓莹愣了一下,恍悟,说道:“在这里。”
她下意识地伸手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放到了他的手掌上。
夏桐把药丸捏在手里仔细地看了,然后慢慢地解开上衣,露出了胸膛。
“桐哥哥,不要……”
方菲儿忽然过来,双手抓住了他握刀的手,眼泪流了一脸。
夏桐看她,无可奈何的说道:“菲儿,我也不想这样,可我要救我的孩子。他没有我的心头血会死掉,我不能眼睁睁看他死掉,因为他是我的孩子,我的骨肉。”
“可是,你死了,我怎么办?”她泪眼婆娑地问。
夏桐无奈地吸口气,看着她说:“我不怕死,我最怕的是我死了,没人管你。你生性懦弱,又不经世面,我真怕我走后,你一个人无法独活。”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抛下我?”她痛苦地问。
“可是,我没有办法啊,我说过我无法看着我儿因得不到医治死去。”他无可奈何地解释。
她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无力地瘫倒在他的脚下,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双腿,仿佛这样就能阻止他离去。
“噗嗤”
短刀插入了他心脏部位的胸腔,他疼得眉头紧锁。
司徒晓莹惊得张大了嘴。
须臾,他忍住了剧疼,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看着她怀里的小儿,把手中的药丸放到了他的嘴里,然后俯下身,让沿着刀口出来的血,一滴滴落入孩子的嘴里……
也就在这一刻,司徒晓莹也哭出了声。
一阵风突然吹来,脸色苍白的夏桐,如一根没有生机的朽木倒在了地上。
方菲儿爬过去抱住他,她用脸轻轻地蹭着他惨白的脸,无声地哭泣。
在她的眼里,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了他的世间,也是个不属于她的世间。
她不是不想活着,是没有了他的陪伴,他不知道该怎样活着?
人来到这个世上一回不容易,谁不想活着呢?只是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何必还要活着呢?
司徒晓莹伸出手,想要抚摸她,想要给她安慰。
她厌烦地躲避着,痛苦地对她低声说:“我们只想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们?”
她喘口气说:“你第一次害得桐哥哥差点丢了性命,你第二次害他被驱逐出昆仑,你第三次终于害得他没了命,他亏欠你多少?你居然这样没完没了地害他?”
她被她数落得羞愧难当。
她咬紧牙说道:“他的生死对你来说无所谓,没有他,你可以当族长,嫁王爷,可我不行,没了他我无法生活,他死了,我也活不了了。”
她痛苦地在自已胸口掏了一拳。
她抬起头,看着他没有血色的脸,嘴里喃喃自语:“桐哥哥,你慢点走,菲儿这就去找你……”
她说完从他身上拔出短刀,就向自已的胸膛刺去。
但就在短刀快要刺进胸膛时,她的手腕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抓住,她愕然回头。
是傅青山。
天黑了,漫山遍野的兵马不知什么时候褪去了,安静的草原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有奔走的风带起的血腥,还能让人忆起白天的杀戮。
萧汐炫本来想留下来陪司徒晓莹。但慑于萧王爷的威严,也就悄无声息地跟着大队人马走了。
此战,萧王府无疑是最大的赢家。一举铲掉了萧汐炫前途的障碍,从此走上巅峰的路再无绊脚石。
但这样的胜利,萧汐炫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同时失去了两个亲人,一个是他的手足兄弟,一个是他的挚爱。
不错,他的确感觉失去了司徒晓莹母子,他能看出她对他的失望与冷淡。他想今天的事,恐怕永远也无法求得她原谅。
他还是爱她的,爱天儿,他能不心情郁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