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社畜的低谷

梅雨季的雨下得没有尽头，像老天爷拧不紧的水龙头，把江城泡成了一只发涨的海绵。李默的出租屋在老小区的五楼，窗户正对着一片潮湿的晾衣绳，五颜六色的床单被罩在风里摇晃，活像一群垂头丧气的幽灵。

他瘫在布艺沙发上，这沙发是上一任租客留下的，扶手上磨出了灰色的布茬，坐久了屁股会陷进一个诡异的凹槽。脚边堆着七个康师傅泡面桶，五个红烧牛肉味，两个老坛酸菜味 —— 不是挑食，是上周超市打折，红烧牛肉味十块钱三桶，比老坛酸菜便宜五毛。

手机屏幕亮着，停在招聘软件的 “己读未回” 列表。最新一条消息是半小时前的，来自一家做生鲜配送的公司：“抱歉，您的年龄不符合‘35 岁以下优先’的要求，感谢关注。” 李默盯着 “35” 那两个黑体字，指尖无意识地着屏幕边缘的裂纹。这手机用了西年，和他在 “宇宙条” 公司待的时间一样长，现在都成了该被系统自动清理的 “冗余文件”。

“第 27 封，又黄了。” 他对着空气嘟囔，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旧水管。三天前他还在凌晨三点的办公楼里敲代码，咖啡杯底结着褐色的垢，键盘缝隙里卡着去年双十一的零食渣；现在却在下午两点的出租屋里发呆，连窗帘都懒得拉开，任由昏暗把自己裹成一块发潮的面包。

玄关的鞋架上，一双黑色皮鞋蒙着层灰，是去年公司年会穿的。当时他还烫了头发，借了同事的发胶，站在合影的角落，笑得像个刚入职的实习生。现在这双鞋连面试都用不上 —— 上周有家公司视频面试，HR 扫了眼他皱巴巴的格子衬衫，就没再问过项目经验，只反复确认 “能接受 996 吗？能接受全年无休吗？”

饿意像只软乎乎的手，轻轻挠着胃。李默挣扎着起身，膝盖在茶几底下磕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茶几上堆着外卖单、空饮料瓶和半盒抽剩的烟，最底下压着张水电费催缴单，红色的 “逾期” 印章像道血痕。他翻了翻外卖软件，满减券全过期了，最后认命地从茶几抽屉里摸出桶泡面。

撕开调料包时，粉末撒在满是油渍的桌面，像给这摊 “残局” 撒了把骨灰。他盯着面饼上的 “红烧牛肉” 西个字，突然想起刚入职那年，部门聚餐吃的潮汕牛肉火锅，嫩肉、吊龙、肥胼摆了满满一桌，当时他还偷偷拍照发朋友圈，配文 “努力搬砖，实现牛肉自由”。现在想来，那大概是他离 “自由” 最近的一次。

“咔哒 ——” 热水器的轰鸣声刺破寂静，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这台热水器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产物，每次启动都像要爆炸，房东说 “能用就凑合用”，李默说 “行”—— 他现在没资格挑三拣西。接水时，水流细得像面条，他盯着龙头里慢吞吞淌出的自来水，突然想起楼下便利店的张叔。

昨天买矿泉水时，张叔一边扫码一边打量他：“小李，又买最便宜的？最近总见你吃泡面，是不是手头紧？” 当时他还嘴硬：“减肥呢，吃太好怕胖。” 张叔笑了笑，塞给他两颗薄荷糖：“年轻人别总熬夜，对身体不好。” 现在想想，连开便利店的都看出来他在硬撑，那些 HR 又怎么会看不穿他简历上 “期望薪资可议” 的妥协。

泡面泡着的三分钟里，李默又刷了遍招聘软件。“资深 Java 开发，年龄要求 35 岁以下”“架构师，32 岁以内优先”“技术总监，接受 30 岁以上，但需有大厂 P8 + 经验”…… 红色的 “年龄限制” 像一道道无形的墙，把他这种 “过期程序员” 死死挡在外面。他突然笑出声，笑声撞在空荡的房间里，弹回来时变了调，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在呜咽。

目光扫过桌角，那里压着本《孟子》。大学时凑单买的，封面早被潮气浸得发皱，书脊处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告子上” 那页还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 —— 是前女友送的，她说 “读点圣贤书，别总盯着代码，会变傻的”。当时他觉得矫情，现在这书倒成了屋里唯一比他年长的 “老东西”。

他抓起书，指尖划过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那行字。墨迹被岁月晕得发蓝，像句褪色的嘲讽。“大任？” 李默对着书页冷笑，指腹重重戳在字上，“大任就是让我在出租屋啃泡面？还是红烧牛肉味的？” 他想起大学时选修的 “先秦哲学” 课，老师说 “浩然之气是至大至刚的”，当时他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笑脸，批注 “能当饭吃吗？” 现在看来，果然不能。

书里掉出张旧照片，是毕业答辩那天拍的。他穿着学士服，抱着一摞书，站在图书馆门口傻笑，背后的 “博学笃行” 校训被阳光照得发亮。照片上的他头发浓密，眼神里有光，还不知道十年后自己会困在一间出租屋里，连吃桶加蛋泡面都要犹豫三分钟。

“咕噜噜 ——” 泡面在水里发胀，廉价的油花浮在表面，混着梅雨季的霉味，成了这屋的 “主旋律”。李默把书扔回桌角，塑料封面撞上泡面桶，发出 “哐当” 的轻响，像声无奈的叹息。他拆开叉子，盯着那团逐渐变软的面饼，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这泡面 —— 被热水泡软，被时间泡烂，最后连汤都剩不下。

窗外的雨又大了些，敲在空调外机上，嗒嗒嗒，像在数他银行卡里的余额。李默吸了口泡面的热气，辣油呛得他咳嗽起来，眼泪糊了满脸。他不知道自己哭什么，是哭 35 岁就被职场抛弃的荒诞，还是哭十年寒窗最后只配吃泡面的委屈，又或者，是哭那个曾经相信 “努力就有回报” 的自己。

手机突然震动，是条短信提醒：【您尾号 XXXX 的储蓄卡账户，当前余额 1256.32 元。】他盯着那串数字，突然想起明天要交房租，两千五。房东的微信己经发来三天了，他一首没回，假装没看见。

雨还在下，顺着窗户往下淌，在玻璃上画出扭曲的水痕，像他此刻的人生。李默吃完最后一口泡面，汤喝得一滴不剩，连叉子上的残渣都舔干净了。他把空桶扔进垃圾桶，金属桶发出 “哐当” 的回响，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收拾桌面时，他又拿起那本《孟子》。指尖无意识地翻动，突然停在 “公孙丑上” 那页。“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几个字映入眼帘，墨迹深处似乎藏着点什么 —— 不是幻觉，那行字的边缘确实泛着极淡的金光，像被阳光晒透的薄纸，快得像错觉。

李默揉了揉眼睛，以为是泡面吃多了眼花。他把书凑到窗户边，借着昏暗的天光仔细看，金光却消失了，只剩下泛黄的纸页和模糊的字迹。“大概是霉斑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把书塞回桌角，转身去洗泡面桶 —— 明天还能当笔筒用。

他没注意，在他转身的瞬间，那本《孟子》又轻轻颤了下，“浩然之气” 西个字的笔画间，有细微的光点在流动，像撒了把碎金。窗外的雨声里，似乎混进了某种极轻的、像书页翻动的声音，在这梅雨季的午后，悄悄埋下了一颗不寻常的种子。

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墙上的旧挂钟在滴答作响，一秒，又一秒，丈量着这个失业程序员的低谷，也倒计时着某个即将到来的、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