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东西,老了老了愈发没出息。”方伯笑着打趣道。娘子庄氏体贴地递上帕子,“你好有出息,见到外孙就红了眼眶。”林老丈不甘示弱地回怼,“哼,就你能说。”两个老头说着,都不禁露出了羞赧的笑容。
“爷爷,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满兜像个小大人似的,站得笔直,一本正经地向爷爷送上诚挚的祝福。
当小叔的小土帽自然不甘落于下风,紧接着说道:“祝爹爹满目青山夕照明,晚年幸福,健康长寿。”哟,这小家伙,明显是早有准备,想必是大人教得好。林啸在心里暗自嘀咕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女人们纷纷下了桌,两个小叔侄如同脱缰的小马驹,疯跑打闹起来。见老爹和方伯聊得热火朝天,林啸便起身去招待其他宾客。
因创办了《明报》,文学界的大咖和草根,林啸结识了众多人物。其中有秦观、李公麟、晏几道、黄庭坚,苏轼苏辙兄弟俩自不必说,蔡京蔡卞王雱也在其列。
尤为幸运的是,他结识了提出“存天理灭人欲”、对后世统治阶层影响深远的程颢,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交到写下《爱莲说》的周敦颐。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曾是林啸在后世贴于书房的座右铭。
此刻,这些文人雅士正在谈诗论道,相谈甚欢。以文会友乃是大宋文人的天性,林啸并未前去打扰,他先是转了一圈,查看礼单上诸人的礼金数额,暗自记在心中。
放眼望去,但见十余个草根写手神情落寞,低头默默饮酒,林啸不禁想起那句“不信但看筵中酒、杯杯先敬有钱人。”心中顿生怜惜之意。
哎,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想到他们的生活大概也颇为艰难,却还硬撑着面子拿来礼金,囊中羞涩却如此坚持,着实不易。
他轻声叫来六顺,在其耳边低语一番,不一会儿,六顺拿来几张封笺,里面各装着二十两银票。
“诸位贤才,林某多谢诸位捧场,今日敬杯酒,莫让兄弟的面子落在地上。”林啸言辞恳切,态度真诚。
他们都知晓眼前这人如今在京城乃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明报》便是他所创办,众人皆慌忙起身,脸上满是受宠若惊的神情。
“贤者不得志于今,必取贵于后”,林啸借用柳宗元的诗句与他们共勉,举杯一饮而尽,而后说道:“慢用,尽欢。”言罢,他向六顺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去。
酉时,鸡归巢,宾客陆续散去。林老丈已有了几分醉意,“二小子,陪老爹喝一杯。”“爹呀,老寿星,今日您可是高兴得很呐。”林啸嬉皮笑脸地凑了过去。
“小犊子,竟拿老爹打趣。”林啸脸上堆满了笑容。“儿呀,这几年,咱们这个家全靠你撑着,阿爹心里跟明镜似的。”林老爹说着,眼圈渐渐泛红。
“爹呀,您这是说的啥话。大哥撑起了门户,三弟如今也有了出息,幼弟乖巧又聪慧,阿娘那般疼您,这都是您的德行感召啊。”
林啸赶忙出言安慰老爹,生怕他又要落泪,这便宜老爹,眼窝子真是越来越浅了,当年那壮年硬汉的气魄都去哪了。
“你大哥我不操心,他有贤良的妻子,可爱的孩子,评书的生意也步入正轨,性情也变得随和圆通了。”林老丈轻抿了一口酒。
“老幺还小呢,不过啊,这小土帽对中药感兴趣。我跑江湖的那几年,偶然得到一本《神农本草经》,后来就忘到脑后了。有一天,我看到他聚精会神地翻看那本书。他才七岁,字都还没认全呢。我就问他能看懂吗?”
“他咋说的?”林啸好奇地问道。
“‘活人能让尿憋死,这不还有图片吗,反正我能猜个七八分。’小土帽撇撇嘴又接着看。
啸儿,你爷爷曾说过学一门技艺傍身,过平凡百姓的生活。以前我不懂,逼着你大哥考功名,知晓了咱家的身世后才明白他的苦心。最是无情帝王家,唐有李世民逼父杀兄,宋有赵光义烛影斧声……
阿爹不希望冤冤相报,看到小土帽那清澈的眼睛,爹这心就疼得厉害,若他有志于学医,救死扶伤,一辈子干干净净地活着,那也挺好。”
百姓疼幺儿,林老丈是真把小土帽疼进了心坎里。“阿爹呀,都听您的。”林啸也不希望幼弟卷入权力的争斗漩涡,他如今还是一张白纸,就让他随心去描绘自已的未来吧。
“啸儿,今年你也有二十三了吧,也该寻个娘子暖暖心、暖暖床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方伯这次来,在咱老家给你寻了一位贤淑的女子,容貌出众,家风也好。”
我的妈呀,老爹这是要逼婚吗?“爹呀,您如今都已花甲之年,还为我的终身大事操心劳神。”林老爹的眼眶又了。
“爹呀,儿记下了,一定寻个好娘子,孝敬爹娘,生上一窝娃。”林啸赶紧表明决心。夜深了,林啸回到自已的房间。
“二哥儿,”林成喊了一声,“啊,三弟,你在等我呢。”“我有事情要与你说。”
五年未曾见到三弟,他长高了,也壮实了,眉眼间尽显大方,举止得体有度,再也不像从前那般顽皮不羁了,林啸很是庆幸当年把三弟托付给了游师雄。
林成拿出一个信笺,“游大哥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还说,让我暂时留在京城。”
“好,你便回房休息去吧,夜深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有时间咱们再慢慢聊。”“二哥,我回去了,你也好好休息。”林成轻轻地关上门,悄然回了自已的房间。
林啸打开信笺,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雨农,见字如面。一别五年,一切安好。汝弟随我来陕历练,日益精进,颇具慧根,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如今这边防务日益吃紧,我已捎信师傅张载,恳请他收汝胞弟为关门弟子,师傅已然应允。雨农不日拜访家师,但愿诸事顺遂,皆大欢喜。山高水远,尘世纷扰,兄甚念于汝,徒叹无奈。兄师游雄。”看罢,林啸鼻子发酸,泪水却终究没有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