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游将苏清歌轻轻放进楚玉瑶怀里时，指腹还残留着她额头的热度。
医馆灯笼的微光在巷口摇曳，映照着苏清歌睫毛，宛如两瓣被晨露轻抚的蝶翼。她此刻的旧伤复发，令他忆起三年前初入苏府之夜，她同样苍白地倒在雨中，而他只能以身挡雨，却换来苏家长老‘无用赘婿’的斥骂。
“那铃铛……”他捏紧掌心的青铜铃铛，内侧的“九月十五，灵脉口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苏若雪刚才的尖叫还在耳边：“镇北王府的暗卫被引去城西，苏府的死士就在半里外”——半里外的死士此刻怕是早散了，但她敢孤身设局，必定还有后手。
“阿游。”楚玉瑶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苏若雪今夜若逃了，下次再动手只会更狠。清歌的伤需要静养，但苏府上下百口，等不得。“她的指尖擦过剑柄，镇北王府的玄铁鳞甲在暗处泛着冷光，”我随你去。”
白小璃的狐耳突然竖起来，粉白的尾巴在身后绷成一道弧。
她踮起脚尖，轻轻拉扯着陆少游的衣袖，发间狐毛发带随风轻扬：“小璃嗅到了！苏若雪身上有月桂香粉的味道，是苏府西院的香粉铺特制的，她跑不远。“说着她闭了闭眼，鼻尖微微翕动，”往城南方向，有若有若无的妖气，应该是她用了障眼法。”
陆少游望着楚玉瑶怀里沉睡的苏清歌，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怀里的药瓶，塞进楚玉瑶掌心：“这是青禾山老医仙给的续脉丹，每两个时辰喂半颗。
我去去就回。“
楚玉瑶点头，抱着苏清歌的手紧了紧：“我在医馆等你。
若遇到危险——“她拍了拍腰间的玄铁哨，”吹这个，镇北王府的暗卫就算被引去城西，也能绕回来。“
白小璃己经拽着陆少游的袖子往巷口跑了，狐尾扫过青石板，带起一串细碎的风铃声。
陆少游低头看她泛红的耳尖，突然想起这小狐狸化形时说的第一句话：“以后小璃帮阿游打架，阿游帮小璃梳毛。”他心头一暖，反手握住她的手：“慢些，别摔着。”
城南的野林里，秋虫的鸣叫声突然哑了。
白小璃的脚步猛地顿住，指甲在陆少游掌心轻轻掐了一下。
她仰头，狐眼眯成两道月牙：“到了。”
月光透过树影落在山壁上，露出半人高的洞口。
洞前杂草凌乱，碎石间夹杂着新鲜泥渍，显然有人匆忙清理，留下了匆忙的痕迹。
青焰狼自陆少游肩头跃下，喉间呜咽，爪尖火焰跃动，映照得泥渍泛红。
“有血。”陆少游蹲下身，指尖蘸了蘸泥渍，凑到鼻端。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甜腥交织的气息，那是人类的血液，而非妖兽所有。
他抬头看向楚玉瑶，后者己经抽出了剑，剑尖斜指地面，玄铁剑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苏若雪的死士受了伤，被拖进去了。”
山洞里的霉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扑面而来。
白小璃的狐火在掌心燃起，淡青色的火焰照亮洞壁——上面刻满了歪歪扭扭的符咒，红漆己经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石纹。
陆少游的指尖刚要触碰符咒，青焰狼突然扑上来，用脑袋撞开他的手，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
“是困灵阵。”他倒吸一口凉气。
前世在青禾书院读杂书时见过记载，这种阵法用活人的血画符，能困住灵宠的灵性。
怪不得白小璃的狐火比平时暗了些，原来阵法在抽离灵宠的力量。
他温柔地抚摸着青焰狼那覆盖着火焰的头顶，灵识如涓涓细流般顺着契约的纽带流淌过去，轻声安慰道：“别怕，有我在此守护。”
青焰狼的火焰突然暴涨三寸，将最近的符咒烧成了灰烬。
白小璃眼睛一亮，狐火跟着蹿高，两团火焰像两盏明灯，在洞壁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楚玉瑶的剑在身侧划出半弧，玄铁剑刃擦过地面，叮的一声——一根细如发丝的铁丝从石缝里弹出来，泛着幽蓝的光。
“毒针。”楚玉瑶皱眉，剑尖挑起铁丝甩到洞壁上，铁丝碰到青焰狼的火焰，立刻发出“滋啦”的声响，腾起一阵黑烟，“鹤顶红混了蛇毒，见血封喉。”
陆少游的后背沁出冷汗。
苏若雪何时学会布置这种机关？
三年前她还只会在他茶里下泻药，如今……他握紧腰间的青铜铃铛，内侧的刻字硌得掌心生疼。
越往洞深处走，机关越密集。
白小璃那对敏锐的狐耳如同雷达般不停抖动，每当危险临近，即将踏入陷阱之时，她便会以几乎不可察觉的动作，轻轻拽动陆少游的衣角，以示警告。楚玉瑶的剑像长了眼睛，总能在毒针射出前挑开；青焰狼则以其炽热的火焰，逐一将那些镶嵌着诡异符咒的石头化为虚无，每当符咒在火焰中湮灭，山洞深处便隐约传来阵阵凄厉的呜咽声，仿佛有无数亡魂在低声哭泣。
“到了。”白小璃突然停住脚步。
她的狐火照亮前方的石门，门缝里漏出一线昏黄的光，夹杂着男人的粗哑笑声：“苏姑娘放心，灵脉口的守阵人己经被我们解决了。九月十五月圆夜，一旦掌握苏家的灵脉图，大楚的灵宠资源，岂不是手到擒来？”
“灵脉图？”陆少游的瞳孔骤缩。
苏清歌曾言，苏家的祖传灵脉图是御灵天师的生命之源，能指引灵脉方位，正因如此，百年前苏家方能诞生灵王境天师。
可三年前他被苏家长老逼迫写弃妻书时，分明看见灵脉图被锁在苏府密室，怎么会……
“那废物赘婿？”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不屑地笑，“苏姑娘你也太谨慎了，他连灵宠都契约不了，能翻出什么浪花？”
“闭嘴！”苏若雪的声音像淬了冰，“他今天能杀我的獒，能破我的困灵阵，分明是得了奇遇。
那铃铛……那铃铛上的字，你们确定没被他看见？“
“苏姑娘宽心。”第一个声音放软了语气，“就算他看见又如何？灵脉口的机关连灵将境天师都破不了，他一个初阶御灵，能有什么作为？”
陆少游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灵脉图、九月十五、灵脉口——所有线索在他脑子里炸开。
怪不得苏清歌的旧伤总不利索，怪不得苏府这三年总出怪事，原来苏若雪勾结外贼，要偷苏家的灵脉图！
“阿游，有人来了。”白小璃的狐耳突然剧烈抖动，她的狐火“啪”地熄灭，整个人贴到陆少游背后。
山洞深处传来脚步声，“嗒、嗒、嗒”，像锤子敲在人心上。
楚玉瑶的剑犹如银龙破鞘而出，玄铁剑刃冷冽地映照着她坚毅紧绷的下颌线条。
她侧耳细听，眉宇间凝聚起一丝凝重，压低声音道：“三人，脚步沉重如铁，皮靴踏地有声，应是外门死士无疑。”
陆少游的目光扫过石门，又扫过洞壁——他们进来的路己经被机关封死，后退是死，前进……他看了眼白小璃，又看了眼楚玉瑶，突然露出个带血的笑。
“青焰狼，烧门。”他说。
青焰狼的火焰犹如怒龙吐息，瞬间将石门吞噬，炽热的气浪如巨浪般汹涌而来，迫使众人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石门发出“吱呀”的呻吟，终于“轰”的一声倒在地上。
苏若雪猛地转头，手里的茶盏“啪”地摔碎在地上。
她身后站着三个黑衣人，为首的那个脸上有条刀疤，刀疤从左眼斜到嘴角，看见陆少游时，瞳孔缩成了针尖。
“是你！”刀疤男的声音像破风箱，“三年前在青禾山抢我灵宠的小子！”
陆少游的记忆突然被撕开一道口。
三年前他还是落第学子，在青禾山采药时救过一只受伤的小狐狸——后来才知道那是白小璃。
当时有个刀疤男要杀狐狸取丹，他用石头砸破了刀疤男的头，自己也被揍得半死。
“原来你就是苏若雪的同伙。”他摸了摸白小璃的脑袋，小狐狸的尾巴轻轻缠上他的手腕，“正好，新仇旧怨，一起算。”
洞外的脚步声突然近了。
“老大！”一个粗哑的声音从洞外传来，“有动静！”刀疤男的脸色瞬间煞白。
他猛地拽住苏若雪的手腕，从袖中摸出个黑色药丸塞进她嘴里：“吃下去！能掩住气息！”
苏若雪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狠厉取代。
她甩开刀疤男的手，从腰间摸出个小瓶，朝陆少游他们扔过来。
瓶身碎裂的瞬间，一股刺鼻的黄烟弥漫开来。
“捂嘴！”楚玉瑶的剑在面前划出半圆，玄铁剑刃带起的风将黄烟吹向洞顶。
白小璃的狐火突然暴涨，将黄烟烧成了灰烬——但己经晚了，陆少游感觉喉头一甜，眼前泛起黑雾。
洞外的脚步声己经到了洞口。
“阿游！”白小璃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狐耳软趴趴地垂下来，“我……我头晕……”
楚玉瑶的剑“当啷”落地。
她扶住洞壁，玄铁鳞甲上的鳞片都在发抖：“毒……是混合了迷魂草和软骨散的……”
陆少游咬了咬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
他强撑着掏出怀里的青铜铃铛，内侧的刻字在黑雾里忽明忽暗。
黄烟中，苏若雪的笑声尖锐而癫狂，穿透烟雾：“陆少游，你以为，你赢了？”
待我夺得灵脉图，整个大楚都将知晓，苏家的赘婿，终不过一介野山洞中的亡魂——
洞外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鹤鸣。
所有人的动作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住，瞬间凝固。
那是镇北王府的玄铁哨声。
楚玉瑶猛地瞪大了眼睛，慌乱中摸向腰间，却只摸到一片空荡，转瞬间，一只温热的手己将哨子悄然塞入她的掌心。
“我在医馆外埋了暗桩。”陆少游的声音带着血沫，他猛地拽过白小璃和楚玉瑶，躲到倒在地上的石门后面，“他们听到哨声，应该快到了……”
洞外传来刀剑相交的脆响，接着是男人的惨嚎。
苏若雪的脸色瞬间惨白，她转身就要往洞深处跑，却被刀疤男一把拽住：“走地道！”
陆少游的目光深邃，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轻轻抚摸着青焰狼温热的头颅，仿佛在给予它无声的安慰。
小狼的火焰还在跳动，虽然微弱，但足够照亮脚下的路。
他低头看向白小璃，她的狐眼己经闭上了，尾巴却还紧紧缠着他的手腕。
楚玉瑶的呼吸渐渐平稳，玄铁哨还握在她手里，泛着冷光。
洞外的脚步声如同战鼓，一步步逼近，与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死亡的序章。
陆少游擦了擦嘴角的血，笑了。
有些事，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