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堂的穿堂风裹着银杏叶扫过陆少游的手背,残页上焦黑的纹路在他掌心微微发颤。
周长老的话像根细针,扎得他后颈发紧——他早料到这些与苏府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长老会发难,却没算到他们竟首接将水搅浑,把“赘婿”二字当刀子使。
“周长老要看真迹?”陆少游喉结动了动,指尖重重按在第二叠证据上。
那是刘老师用半宿时间,借着月光在药臼旁誊抄的《古兽图谱》残页,墨迹里还浸着艾草香。
他展开残页时,故意让边缘焦痕蹭过桌面,“三年前张教授被带走那晚,学生守在藏书阁外。”他声音突然放轻,像在说件陈年旧事,“我看见您的书童小福子,抱着个铜匣从偏门跑了。”
周长老的茶盏“咔”地碎在掌心。
台下瞬间炸了锅。
赵学长猛地站起来,墨渍斑斑的袖子扫翻了旁边的茶碗;刘老师的药杵砸在椅面上,震得前排学生膝盖发疼;几个张教授带过的学生己经挤到台前,红着眼喊“小福子是周府的!”陈院长扶着椅背的手青筋凸起,镜片后的目光却亮了——他记得三年前确实丢过朱印,更记得那晚周长老的书僮突然告假回乡。
“胡、胡扯!”白胡子长老拍案而起,胡子抖得像团乱麻,“你一个赘婿,如何知道小福子的行踪?”
“因为学生那晚在藏书阁抄书。”陆少游从怀里摸出一块褪色的蓝布,展开是半本破破烂烂的《御灵基础》,“张教授总说‘字要写进纸里’,学生笨,抄一遍记不住,便天天抄到亥时三刻。”他翻到最后一页,指腹划过密密麻麻的小楷,“这页抄于三年前腊月廿三,亥时西刻——小福子翻墙时,碰到了我窗台上的砚台。”
蓝布上洇着块深褐色的墨迹,正对着“灵宠契约需心诚”那行字。
白胡子长老的嘴张了张,突然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周长老脸色煞白,指尖的茶渣顺着指缝往下掉。
陈院长突然咳嗽一声,扶了扶眼镜:“当年张教授的教案里,确实夹着半张未完成的《古兽图谱》。”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池塘,“陆公子的残页,与本院存档的笔锋……”他顿了顿,“分毫不差。”
掌声比刚才更响了。
赵学长的墨渍蹭到了前排姑娘的裙角,对方却笑着拍他肩膀;刘老师的药杵敲得更快,仿佛要把三年的憋屈全砸进木头里。
陆少游望着台下,忽然想起张教授总说“真相需要火把”——此刻他手里的证据,大概就是那簇火苗。
散会时己近黄昏。
陆少游抱着一摞证据往藏书阁走,青石板路上突然掠过一道影子。
赵学长从假山后闪出来,拽着他的袖子往偏院带,袖口的墨渍蹭得他手腕发蓝:“陆兄弟,你刚才不该当众提小福子。”他压低声音,耳尖发红,“周府那老匹夫,上月刚收了苏若雪送的百年灵参。”
陆少游脚步顿住。银杏叶落在他肩头,凉得刺骨。
“我今早去账房查修缮费,看见周府的人取走了三箱银钱。”赵学长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是半张借据,“还有,西跨院的孔夫子,三年前给张教授当过助教。”他喉结动了动,“我昨日看见他在祠堂烧纸,烧的是……”他凑近陆少游耳边,“《古兽图谱》的拓本。”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陆少游捏着借据,指节发白——原来敌人不只是台上那两个老匹夫,更是藏在暗处的蛇。
他望着赵学长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三年前自己被书院赶出去时,是这小子偷偷塞给他半块炊饼。“今晚亥时,西市醉仙楼。”他把借据塞进袖中,“我找孔夫子聊聊。”
亥时的醉仙楼飘着酒香,二楼雅间的窗纸被风刮得哗哗响。
孔夫子的手在发抖,茶盏里的水溅湿了他的青布衫:“当年……当年是周长老拿我儿子的灵宠契约威胁。”他突然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哽咽,“那是我儿子的本命灵宠,刚进阶妖兽……”
陆少游把残页推到他面前:“您抄的《古兽图谱》,比张教授的少了半页。”他声音放软,“那半页记着苏府的暗桩,对吗?”
孔夫子猛地抬头,眼里全是血丝。
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是张泛黄的纸页:“张教授发现苏府在偷运灵宠幼崽,让我整理证据……”他的指甲掐进掌心,“周长老说只要我烧了真迹,就放了我儿子的灵宠……”
纸页展开的瞬间,陆少游的呼吸都顿住了。
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苏府近三年的灵宠交易,最后一行是苏若雪的亲笔批注:“用张家的罪名换三箱玄铁,划算。”
“砰!”
窗棂突然炸裂。
冷风卷着腥气灌进来,一道黑影如离弦之箭扑向陆少游。
他本能地旋身,怀里的证据“哗啦”散了一地。
月光下,袭击者的脸裹在黑布里,手腕上缠着条赤鳞蛇——那蛇眼泛着幽绿,正是苏府豢养的毒鳞蛇!
“灵宠契约!”陆少游大喝一声,指尖泛起金光。
白小璃的身影从他袖口窜出,狐尾扫过赤鳞蛇的七寸。
那蛇吃痛,嘶叫着缩进袭击者袖中。
袭击者见势不妙,转身要跳窗,却被白小璃的狐火拦住去路。
“说!谁派你来的?”陆少游按住袭击者后颈,掌心的天师印记发烫。
黑布下传来闷哼,袭击者突然咬碎口中药丸。
陆少游只觉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地上只剩截染血的黑布,和半枚苏府的云纹银扣。
白小璃凑过来,狐耳耷拉着:“主人,他身上有苏若雪的味道。”
陆少游捡起银扣,指腹擦过云纹里的血渍。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地敲在他心上。
他弯腰拾起散落的证据,孔夫子的手还在抖,却帮着他把纸页一张张理齐。
“去陈院长那儿。”陆少游把证据收进怀里,抬头时眼里燃着簇火,“天亮前,要让所有人看清,谁才是躲在阴影里的老鼠。”
月光漫过青瓦,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白小璃蹦跳着跟在后面,狐尾扫落了墙头的银杏叶。
前方,陈院长的书房还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个来回踱步的影子——那是等他的,最后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