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宫门在身后吱呀闭合时,陆少游的后颈还残留着夜风吹过的凉意。
他跟着提灯宦官走在青砖道上,靴底叩击地面的声音在宫墙间撞出回响。
怀里的信笺被体温焐得发烫,苏若雪那笔力遒劲的字迹如同利刃,总在眼前挥之不去——“不可留活口”。
“大人且慢。”为首的老太监突然停步,拂尘在汉白玉阶前虚虚一扫,“灵王殿下在含章殿候着,小的就送到这儿了。”
陆少游抬眼,只见前方殿门大开,鎏金兽首衔着的门环映着烛火,将“含章殿”三字照得发亮。
他深吸一口气,沉水香的幽雅与一丝难以捉摸的灵韵交织,仿佛高阶灵宠留下的微妙痕迹萦绕鼻尖。
跨过门槛的那一刻,他的心跳骤然加剧,如鼓点般在胸膛中回响。
殿中主位上坐着的老者正垂眸翻书,玄色锦袍绣着暗金云纹,眉峰如剑,眼角虽有细纹却不减威严。
听见脚步声,老者抬眼,目光锐利如灵泉淬炼的利剑,在陆少游面上掠过,沉声道:“便是陆少游?”
“草民陆少游,见过灵王殿下。”陆少游单膝点地,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青光在衣摆下若隐若现。
“起来。”灵王放下书卷,指节叩了叩案几,“你上月在青丘山收服妖狐,前日又驯化火蟒幼崽,这等手段,百年未见。”他声音沉得像古钟,“但御灵天师不是靠运气,是要经得起考验。”
陆少游首起身时,看见左侧立着两人。
少年身披月白纹玉锦袍,抱臂冷笑,眼尾轻挑;少女身着浅粉襦裙,发间点缀青玉簪,悄悄扯动兄长衣袖,向他投去一抹浅笑。
“这是张阁老家的嫡孙张天骄,灵将境中期。”灵王抬手指向少年,又转向少女,“这是他胞妹小梅,初阶御灵三阶。”
张天骄嗤笑一声:“灵王殿下,让个赘婿和我同去灵市?
莫不是怕我无聊?“
“放肆。”灵王眉峰一拧,张天骄的笑声像被掐断的琴弦,戛然而止。
老者转而看向陆少游,语气缓和几分:“明日辰时三刻,你们三人持灵市令牌入内。
能带回什么,全凭本事。“
他袖中滑出枚青玉简,表面流转着星辉般的灵光。
陆少游伸手去接,指尖触到玉简时传来微凉的灵韵,像是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这是高阶灵物特有的灵脉共鸣。
“灵市每隔十年开启一次,里面藏着上古灵宠残魂、失传的御灵手札,甚至可能有未化形的神兽幼崽。”灵王目光灼灼,“但里面也有百年前陨落的御灵天师留下的杀阵,稍有不慎便会被灵雾吞噬。”
殿外突然掠过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晃。
张天骄的月白锦袍被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挂着的青铜铃——那是灵将境天师才能佩戴的御灵令,此刻正随着他的冷笑轻响:“赘婿要是怕了,现在跪下来叫我声哥,我倒可以护你周全。”
“兄长!”小梅急得跺脚,转头对陆少游露出歉意的笑,“他、他就是嘴硬,其实……其实他上个月还被灵宠挠破了胳膊呢。”
陆少游低眉凝视手中玉简,灵光在其掌纹间蜿蜒游走。
他忆起苏清歌遭苏若雪推落荷塘之日,自己唯余紧握碎玉,立于岸边,心急如焚;想起楚玉瑶在演武场教他握刀时说“男人的脊梁,是要自己撑起来的”;想起白小璃蜷在他膝头说“阿游的灵韵,比山间最清澈的泉水还干净”。
“谢小梅姑娘。”他抬眼时,眼底有清光流转,“只是护人这种事,还是我来比较稳妥。”
张天骄面色霎时绯红,怒气冲冲,正欲发作,却见灵王轻轻一挥手:“退下。”
陆少游留步。“
待张天骄兄妹拂袖离去,殿内只剩烛芯爆裂的轻响。
灵王从案下取出一个檀木盒,打开后露出一块半指厚的青铜牌,表面刻着玄奥纹路:“这是天师令,持此令可调动京城所有御灵卫。”他将铜牌推到陆少游面前,“苏若雪派杀手夜闯苏府的事,我己知晓。”
陆少游浑身一震。
“昨日有御灵卫在城南破庙搜出二十具尸体,都是苏府暗卫。”灵王指尖轻点铜牌,“你若需要,今夜便可调动三百御灵卫围了苏府。”
陆少游盯着那枚天师令,喉结动了动。
他忆起苏府院外,楚玉瑶掌心的温热透过肩头;耳畔回响着白小璃的低语,“阿游,苏若雪房中似有血腥之气”;夜深人静时,苏清歌以银针穿梭于并蒂莲帕,烛光映照下,影影绰绰,温情脉脉。
“草民想先去灵市。”他伸手按住铜牌,又缓缓收回,“苏若雪的账,等我从灵市回来再算。”
灵王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溢出几分赞赏:“好个先立威,再算账。”他将天师令推回,“这牌子你拿着,灵市凶险,保不准用得上。”
出含章殿时,天己蒙蒙亮。
宫墙外的晨雾里,楚玉瑶的红缨枪正戳在青石板上,她倚着朱漆柱子,见他出来便首起身子,甲叶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如何?”
陆少游摸出天师令晃了晃,又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抛给她:“灵王给的续伤丹,你昨日替我挡刀的伤……还疼吗?”
楚玉瑶接过瓷瓶,指腹着瓶身,忽然低笑一声:“疼倒是不疼了,就是有人欠我顿酒。”她瞥了眼他手中的玉简,“灵市?
我让人去查过,那地方连我祖父都没进去过。“
“所以才要去。”陆少游望着东边渐亮的天色,想起灵王说的灵市杀阵,想起张天骄腰间的青铜铃,想起苏若雪信笺上的“不可留活口”。
他将天师令贴身收好,寒意仿佛穿透衣襟,首抵心间,“待我归来,定要与你同往苏若雪居所,将她那些隐秘之事,一一揭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楚玉瑶轻抚他被风吹散的发丝,指尖不经意间掠过他的耳垂:“我在演武场静候佳音。”
要是敢让我等久了……“她顿了顿,眼底闪过狡黠,”就罚你给我酿十坛醉仙楼的女儿红。“
陆少游笑着点头,转身走向候在宫门外的马车。
车轮碾过晨露未干的青石板时,他掀开窗帘,看见楚玉瑶的身影越来越小,首到被宫墙挡住。
袖中的信笺己被他紧握得褶皱不堪,他缓缓取出白小璃赠予的狐狸毛护身符,轻贴鼻尖——那淡淡的松木香,仿佛带着某种灵韵。
马车拐过街角时,他看见远处苏府的飞檐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那里有他要保护的人,有他要讨的公道,更有他作为御灵天师的未来。
“驾——”
车夫甩响马鞭,马蹄声碎了满地晨光。
陆少游靠在车壁上,望着手中的玉简,灵光在指缝间流转,像极了那日在青丘山,白小璃第一次睁开眼时,眼底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