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针感,血液流失带来的细微眩晕感,肩胛处枪伤缝合后的阵阵隐痛……
所有的感官刺激,都清晰地提醒着他此刻行为的荒谬和危险。
但他没有动。
没有退缩。
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那暗红色的液体在玻璃管中流淌,如同看着一条连接着生与死的、扭曲的纽带。
护士长紧张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顾长官……您感觉怎么样?如果头晕或者不适,请立刻告诉我!400cc己经是极限了!您自己还有伤……”
“继续。”顾晚声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和决绝。
她不敢再多言,只能更加紧张地盯着血袋的刻度,和顾晚声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
时间在无声的血液流淌中缓慢流逝。
采血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血袋刻度线缓慢上升的视觉证明着时间的流动。
当血袋的刻度终于指向400ml时,她几乎是立刻拔出了针头,用消毒棉球紧紧按住针眼!
“好了!顾长官!快!快躺下休息一下!我给您拿点糖水!”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和后怕,动作凌乱。
顾晚声没有躺下。
他缓缓放下卷起的袖子,动作有些迟缓。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让他眼前一阵发黑,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立刻用那只没有采血的手撑住了冰冷的金属椅扶手,指关节用力到泛着死白。
他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如同上好的宣纸,唇色淡得几乎消失。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肩胛处的枪伤缝合线,似乎也因为方才身体的晃动而传来一阵更加清晰的刺痛。
但他只是微微闭了闭眼,强行压下那股眩晕感。
再睁开时,眼神依旧深不见底,只是那层坚冰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血,立刻送进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依旧清晰有力。
“是!是!”护士长不敢耽搁,立刻捧着那袋温热的、承载着顾晚声生命力的暗红色液体,如同捧着救命的圣物,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采血室,奔向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
顾晚声依旧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没有动。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透过磨砂玻璃窗,望向手术室的方向。
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声,随即是手术室大门被匆匆推开又关上的声响。
门内门外,再次被厚重的屏障隔绝。
顾晚声缓缓抬起那只刚刚被采血的胳膊,用拇指的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着肘窝中部那刚刚被针头刺入、还残留着消毒水气味和微小针孔的皮肤。
那枚戴在他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在采血室惨白的灯光下,散发着幽深而冰冷的绿光。
扳指内圈那个细微的篆体“翡”字,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嘲讽。
顾晚声…
你为什么要救他?
为了继续这场复仇的游戏,将他从地狱边缘拉回来,再重新推向更深的深渊?
还是……仓库里那个瞬间,连你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荒谬的、怕失去他的恐惧?
混乱的思绪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疲惫而失血的大脑。
那股对翡云铮生死的强烈执念和不安,非但没有因为献血的举动而平息,反而在鲜血的交汇中,如同投入滚油的冰块,变得更加复杂、更加汹涌、更加……难以控制。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微微仰起头,闭上眼。
浓密的眼睫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巨大的疲惫感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席卷而来,将他暂时吞没。
只有那枚冰冷的翡翠扳指,依旧牢牢地戴在他的拇指上,在灯光下流转着幽深而莫测的光泽,无声地见证着这场由恨意、执念、鲜血与不可名状的情愫交织而成的……病态扭曲的血契。
三小时后。
手术室门楣上那三个猩红的“手术中”大字,终于在漫长的煎熬后,倏然熄灭。
沉重的木门被从里面推开。
主刀医生带着一身疲惫和浓重的消毒水味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露出如释重负却又带着深深疲惫的脸。
“怎么样?!”一首守在门外的陈渝立刻冲了上去,声音因为紧张而嘶哑。
“命……暂时保住了。”医生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失血太严重,心脏一度停跳!幸好……那400cc新鲜血浆送进去的及时!简首是救命稻草!强行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左肩的贯穿伤处理好了,没伤到主要神经和血管,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
医生顿了顿,神色再次凝重起来:“病人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加上之前精神上遭受的巨大创伤和刺激……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能不能完全恢复……很难说。需要严密监护,度过接下来的危险期。”
陈渝长长地、重重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心又悬了起来。
命保住了……但副座他……还能是以前那个副座吗?
医生疲惫地摆摆手,示意护士将病人推出来。
手术推车被缓缓推出。
翡云铮躺在洁白的被单下,脸色如同身下的床单一样惨白,毫无生气。
氧气面罩覆盖着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微弱的呼吸在面罩上留下极其浅淡的白雾。
左肩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手臂上连着输血和输液的管子。
整个人如同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脆弱不堪的躯壳。
陈渝看着推车上那毫无生气的身影,眼神复杂难明。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走廊尽头那间临时采血室的方向。
采血室的门虚掩着。
惨白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顾晚声依旧坐在那张冰冷的金属椅上,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深色的风衣搭在椅背上,只穿着深灰色衬衫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和……孤寂。他微微低着头,右手拇指无意识地着左臂肘弯中部那个细小的针孔,仿佛陷入了某种深沉的、无人能解的思绪之中。
肩胛处绷带的轮廓在薄薄的衬衫下清晰可见。
他没有出来。
没有去看那个刚刚被他用自己鲜血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人。
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如同一尊沉默的、染血的玉雕。
周身弥漫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深沉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而复杂的孤寂。
走廊里,推车的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
医护人员和警卫的脚步声也慢慢消失。
只剩下采血室里那片惨白的灯光,和灯光下那个沉默而疲惫的身影。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