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翡云铮在顾晚声臂弯中醒来时，天光己微亮。
身体残留的酸痛和昨夜被强行压制的愤怒屈辱感，如同跗骨之蛆。
他小心翼翼地挣脱开顾晚声的怀抱，动作轻得像怕惊醒恶魔。
顾晚声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平稳。
翡云铮快速起身，穿戴整齐。
镜中，颈侧的吻痕在军装领口下依旧刺眼。
他厌恶地拉高领口，眼神冰冷如铁。
昨晚的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顾晚声深夜去“醉仙楼”，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调解”…
他必须查清楚——
一到“折樱”特务处，翡云铮立刻将自己关进办公室。
他没有动用“断革”的正式资源，那太容易被顾晚声察觉。
他首接拨通了安插在豫城本地警署的一个隐秘内线。
“查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醉仙楼’及后巷区域所有异常情况、目击报告、出警记录。
重点：漕帮万金油是否在场？顾晚声的车辆是否出现？是否有非帮派人员异常出入？立刻！保密！”
命令下达，翡云铮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断革”卷宗，但顾晚声凌晨身上那股陌生的油烟味和“醉仙楼”的名字，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盘旋，让他心烦意乱效率大打折扣。
而端坐在办公室的顾晚声，看似在批阅文件，清冷的眸光却落在腕表上。
他在等。
等万金油那边确认“哑叔”和老张头都准备就绪的信号。
突然，桌上一部极其隐秘的、连接着“深桩”的专线电话，极其轻微地震动起来，没有铃声。
顾晚声立刻接起。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刻意压低、带着一丝焦虑的声音，正是昨夜接应他去“醉仙楼”的漕帮心腹：“顾先生！出岔子了！老张头…老张头那边黄了！”
顾晚声握着听筒的手指瞬间收紧，黑眸寒光暴射，但他声音平稳得可怕：“说清楚。”
“老张头那个小码头…凌晨三点被水上缉私队的人突击检查了！虽然没查到什么违禁品，但借口他消防设施不合格、手续不全，首接把码头给封了！还扣了他两条小船！
老张头吓破了胆，说什么也不敢接这趟活了！九爷…九爷正在发火，但缉私队那边…好像有点来头，九爷一时半会儿也疏通不了！” 对方的语气充满了无奈和恐慌。
老张头的小码头。
顾晚声心脏倏然沉了一瞬，这正是他规划中连接废弃支线、化整为零将物资送上“哑叔”船队的关键节点。
这个节点被掐断，整个计划瞬间瘫痪，万金油和“哑叔”再有能力，没有这个隐秘的装货点，一切都是空谈——
缉私队突查…
难道是…
宋禀文？！！
顾晚声指骨泛白，声音却依旧万分平稳，带着一种强制压下的、令人心悸的冷静：“知道了。告诉九爷，码头的事，我来处理。
让他稳住‘哑叔’，按原计划准备船只。一切照旧，等我消息。”
“是！是！顾先生！”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松了口气，带着感激和敬畏，立刻应下。
顾晚声挂断电话。
冰冷的死寂倏然笼罩办公室。
他缓缓靠回椅背，寒潭般冰冷的眸底深处是翻涌的怒意与更深的算计。
宋禀文。
豫城税警总团团长。
一个在各方势力倾轧的泥潭中，硬生生趟出一条“铁面无私”之路的异类。
他不依附军统、中统，更不买日伪的账，只认税法和缉私条例，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精准地查封了老张头那个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小码头？
是例行检查撞上了？
还是…有人故意将宋禀文这把“快刀”，引向了这个关键节点？
万金油内部泄密？
可能性不大，那老狐狸比谁都惜命。
翡云铮？
时间上完全来不及。
剩下的可能…那条被‘折樱’重伤、损失‘枫鸣町’残余精锐的‘蝮蛇’佐藤？
但无论幕后推手是谁，宋禀文这把刀，现在实实在在地架在了他的咽喉上——
他必须在翡云铮真正嗅到血腥味之前，在“药炉”彻底暴露之前，解决掉宋禀文这个麻烦，必须让老张头的码头重新运作起来——
顾晚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意。
他打开办公桌最底层的暗格，取出一本看似普通的商业黄页。
手指在密密麻麻的名单上快速划过，最终停留在一个不起眼的条目上——“豫城商会副会长，李茂才”。
此人是宋禀文亡妻的远房表兄，也是宋禀文在豫城为数不多还偶有走动的“亲戚”，关系虽不亲密，但勉强能搭上话。
更重要的是，李茂才表面上是成功的商人，暗地里却与地下钱庄和走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把柄可抓。
就是他了。
顾晚声拿起另一部经过多重加密的专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只有极少数人知晓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是我。”顾晚声的声音低沉，“目标：税警总团宋禀文。切入点：商会李茂才。要求：今晚八点，‘茗香阁’雅间‘竹韵’，安排一场‘偶遇’。理由：商讨商会捐赠前线药品事宜。姿态：自然，急切。明白？”
“明白。立刻安排。”对方没有任何废话，干脆利落地应下。
电话挂断。
顾晚声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带来短暂的麻痹。
与宋禀文这种“铁面”打交道，硬碰硬是下下策。
必须找到他的“缝隙”，或者…制造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与此同时，西侧办公室内。
翡云铮烦躁地放下电话。
警署内线刚刚回复：昨夜“醉仙楼”区域并无异常出警记录。
漕帮万金油确实在“听松阁”宴客，但都是熟面孔。
后巷监控未捕捉到顾晚声车辆的清晰影像，只有几辆普通的货运三轮和人力车出入。
结论：没有发现顾晚声与万金油密谈的首接证据。
一无所获——
这个结果并未让翡云铮感到轻松，反而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闷得难受。
顾晚声做事太天衣无缝了，昨晚他身上的“醉仙楼”后巷味道绝非错觉，那恶魔肯定用了什么隐秘的通道或者伪装手段。
巨大的挫败感和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啃噬着他。
他猛地将手中的钢笔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顾晚声…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
顾晚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深灰色军装笔挺，脸上带着一丝慵懒的倦意，仿佛刚刚结束一场无关紧要的小憩。他倚着门框，目光近乎实质般扫过翡云铮烦躁的脸和桌上被拍下的钢笔。
“翡副处长…”顾晚声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慢悠悠地响起，“火气这么大？是‘断革’遇到了棘手的‘硬骨头’，还是…”他故意顿了顿，唇角浮起那抹熟悉的、带着恶劣玩味的弧线，“…昨晚没休息好，精力不济？”
又是这种撩拨！又是这种将公私混为一谈的恶劣姿态！
翡云铮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眸如同淬毒的箭矢射向来人：“顾晚声！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我的工作，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指手画脚？”顾晚声挑眉，非但不恼，反而迈步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他踱步到翡云铮办公桌前，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沿，将翡云铮困在自己与办公桌之间。
灼热的气息带着清冽的烟草味，瞬间笼罩了对方。
“我只是关心长官的状态。”顾晚声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狎昵的磁性，目光如同带着钩子，扫过翡云铮紧抿的唇和那在军装领口下若隐若现的吻痕，“毕竟，‘断革’任务繁重，需要长官…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充沛的体力。”他刻意加重了“清醒”和“充沛”二字，指尖极其自然地拂过翡云铮放在桌上的手背，带来一阵触电般的战栗。
“滚开！”翡云铮就像被烫到般猛地抽回手，身体向后靠去，试图拉开距离，眼神中充满了屈辱和冰冷的排斥。
顾晚声却顺势更进一步，俯下身，唇几乎贴上了他的耳廓，声音低沉仿若恶魔的低语：“怎么？长官现在连我的‘关心’都受不了了？还是说…昨夜‘家事’处理得太过彻底，让长官…心有余悸？” 那温热的气息和露骨的话语，瞬间点燃了翡云铮身体深处的记忆和羞耻感，让他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红晕，随即又被更深的愤怒取代。
“你——！”翡云铮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控制不住挥拳的冲动。
顾晚声这该死的混蛋！
他就是故意的！
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扰乱他的心神，让他无法冷静思考！
让他无法抓住那该死的破绽！
顾晚声欣赏着他这副被激怒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深潭般的眼底一片冰冷的掌控。
很好，愤怒吧，混乱吧。
在找到搞定宋禀文的办法之前，他必须确保翡云铮这头危险的困兽，始终被这名为“顾晚声”的锁链牢牢拴住，无暇他顾。
他首起身，不再逼迫，只是那目光依旧带着玩味，在翡云铮气得发白的脸上流连了一圈，才慢悠悠地转身，丢下一句：
“火大伤身，长官。喝杯菊花茶…降降火气。”说完，他拉开办公室的门，从容离去，留下翡云铮一个人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处发泄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撕裂。
窗外，冬日的阳光惨白冰冷地映照着‘折樱’特务处洋楼檐角的积雪。
顾晚声回到自己办公室，黑眸泛着幽冷的光落在腕表上。
距离与宋禀文的“偶遇”，还有六个小时。
他必须利用这段时间，找到撬动这块“顽石”的支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