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窗被秋雨洗刷得透亮,映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光线比前几日似乎清亮了些。
顾晚声靠在摇起的病床上,后背的剧痛己从撕裂般的锐利转为深入骨髓的钝痛,每一次呼吸仍带着肺部的牵扯感,但至少不再像最初那般令人窒息。
他手里捧着一本新的书,这次是《寒城旧闻轶事》,目光落在书页上,神情专注,长睫低垂,在苍白的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如同一个真正在静养中打发时光的伤患。
只有紧贴着他后脑勺的枕芯深处,那枚薄如蝉翼、却如同附骨之疽的窃听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平静的表象下是何等凶险的深渊。
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书页翻动的轻响、甚至每一次因疼痛而压抑的叹息,都暴露在那双无形的耳朵之下。
翡云铮的“探望”依旧规律。
他有时在傍晚,带着一身室外湿冷的寒气;有时在深夜,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或许是刚从某个审讯室出来。
他不再提“甲字叁号”,不再提爆炸,只是如同巡视领地的猛兽,目光冰冷地扫过顾晚声苍白的脸、缠着绷带的胸膛,偶尔会问几句无关痛痒的恢复情况,语气平淡得如同例行公事。
顾晚声的回答也总是带着谨慎的恭敬和恰到好处的虚弱,眼神低垂,偶尔流露出对长官“关怀”的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演给窃听器听。
这种无声的拉锯,在冰冷的病房里日复一日地上演。
顾晚声的精神如同绷紧的钢丝,在剧痛、药物副作用,虽然那颗药丸似乎暂时未造成明显异样,但他不敢掉以轻心,和窃听器的双重压力下,被反复拉扯。
他必须时刻维持着“顾晚声”应有的反应,一个被长官掌控、因重伤而虚弱、带着点笨拙和依赖的年轻秘书。
首到这天下午。
病房门被推开,翡云铮走了进来。
他没有穿常服,而是换上了那身笔挺的深蓝色呢子将官常服,肩章上的将星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他的步伐比往日更显沉稳,身上带着一股室外特有的、清冽的寒意,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硝烟味?
顾晚声的心弦瞬间绷紧。
他放下书,挣扎着想坐首些,动作间不可避免地牵动了伤处,眉头蹙起,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躺着。”翡云铮的声音响起,比往日似乎少了几分刻骨的冰冷,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审视?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如同探照灯,落在顾晚声脸上,仔细端详着他的气色。
“长官……”顾晚声的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和一丝不安,“您……您刚回来?”
“嗯。”翡云铮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算是回应。
他没有解释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他的目光从顾晚声脸上移开,扫过病房略显空荡的陈设,最后又落回顾晚声身上。
“恢复得怎么样?能下地走几步了吗?”
“回长官,医生……医生说可以试着……慢慢走几步了。”顾晚声谨慎地回答,眼神里带着一丝新获得行动能力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只是……还不太稳当。”
“不稳当,也得走。”翡云铮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但接下来的话却让顾晚声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整天闷在这里,骨头都锈了。跟我出去透口气。”
出去?!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顾晚声紧绷的神经上炸开!
是试探?
是新的陷阱?
还是……翡云铮真的对他“药物反应”和“依赖表现”感到满意,给予的一丝“信任”的甜头?
巨大的惊疑瞬间涌上心头,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控制得极其到位。
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巨大的惶恐交织的光芒。
如同长久困于暗室的人突然看到一丝天光,却又害怕那光芒转瞬即逝。
“出去?长官……真的吗?可是……可是属下……”他语无伦次,激动中带着惶恐,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缠着绷带的胸口,又飞快地看向翡云铮,眼神充满了不确定和受宠若惊,“属下……属下怕给长官添麻烦……”
“麻烦?”翡云铮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不再像以往那般冰冷的弧度,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难以解读的、近乎于……兴味的光芒?
“你现在的麻烦,就是太闷了。”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力,“穿厚点,门口等你。五分钟。”
命令下达,不容置喙。
他甚至没有给顾晚声更多反应的时间,转身便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