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医生离去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如同水滴落入深潭,只留下更加令人窒息的寂静。
顾晚声依旧僵硬地坐在冰冷的检查椅上,手臂上那道新鲜的、微微渗血的划痕被崭新的纱布严密包裹,带来一丝紧缚的压迫感。
王医生留下的止痛药片静静躺在茶几上,旁边是那杯未曾动过的清水。
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新鲜血液混合的冰冷气息。
顾晚声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包裹着纱布的手臂上。
那枚承载着所有希望的蜂蜡印模,己然消失。
它被王医生以最专业、最合理的方式,裹挟在带血的旧纱布和棉球中,带离了这个被严密监控的牢笼。
印模己出!
这无声的胜利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种,瞬间驱散了身体上的剧痛和残留的屈辱感。
一股冰冷的、巨大的释然感冲刷过西肢百骸,几乎让他虚脱。
但他眼底深处那丝冰封的锐利却并未松懈,反而因这暂时的成功而绷得更紧。
“夜莺”,暴露了!
王医生临走前那看似无意的、关于“伤口易感染”的反复叮嘱,以及眼神中那抹深藏的、难以言喻的凝重,如同警钟在顾晚声心中敲响。
翡云铮那双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不可能忽略王医生对“三七粉”的异常关注,更不会忽视他带走的那包“医疗垃圾”!
翡云铮的“网”,从未真正收起。
他只是暂时放松了手中的线。
他故意让王医生带走印模,并非疏忽,而是放线!
他想钓的,是王医生背后整个潜伏的网络,是那条能顺着“钥匙”游向“919”终极秘密的大鱼!
顾晚声的心脏如同被冰水浸透。
他缓缓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
印模传递成功只是第一步,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他必须更加谨慎,将自己更深地埋入“绝望金丝雀”的躯壳之中,成为翡云铮眼中那个彻底折翼、毫无威胁的“玩物”,才能为王医生和整个网络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接下来的日子,顾晚声将自己彻底封闭在官邸房间的阴影里。
他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精致人偶,对翡云铮的命令表现出一种麻木的顺从。
翡云铮让他吃饭,他便机械地吞咽;让他吃药,他便沉默地咽下;让他休息,他便蜷缩在窗边沙发里,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光亮。
他手臂上的伤口在精心护理下缓慢愈合,但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却仿佛随着那道伤口的结痂而彻底枯竭。
他不再试图引起翡云铮的任何注意,甚至回避着对方偶尔投来的审视目光。
当翡云铮靠近时,他身体会本能地瑟缩,眼神中流露出纯粹的、如同条件反射般的恐惧,随即又迅速陷入那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麻木。
他像一个被彻底玩坏、失去了所有生趣的物件,安静地待在翡云铮为他划定的牢笼里,无声地枯萎。
这种刻意的、近乎于自毁的“沉寂”,像一层最完美的保护色,也像一种无声的挑衅。
它在消耗着翡云铮的耐心,也在试探着这位掌控者容忍的底线。
对于一个失去了所有“趣味”的玩物,他是否还有兴趣继续投入精力?
翡云铮的“探望”依旧进行,频率却似乎有所降低。
他有时在深夜带着一身疲惫和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回来,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在顾晚声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即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有时,他会坐在顾晚声对面的沙发上,沉默地抽着雪茄,灰白色的烟雾在昏暗的光线中缭绕,将他冷硬的轮廓衬托得更加阴郁莫测。
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顾晚声身上,带着一种审视、评估,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种死寂所引发的……隐隐的烦躁?
顾晚声对他的存在毫无反应,仿佛对方只是一件冰冷的家具。
只有在那审视的目光过于锐利或停留过久时,他才会几不可察地蜷缩一下身体,如同受惊的含羞草,随即又陷入更深的麻木。
这种无声的对峙持续着。
官邸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透明的琥珀,沉重而压抑。
首到这天傍晚。
陈渝罕见地亲自来到顾晚声房间门口,声音透过厚重的门板传来,带着一丝公式化的恭敬:“顾秘书,长官请您去书房。”
不是命令式的“过来”,而是“请您去”。
这微妙的措辞变化,让顾晚声紧闭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翡云铮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了?
顾晚声缓缓睁开眼,空洞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
他极其缓慢地从沙发上起身,动作僵硬而迟缓,如同生锈的机器。
他没有整理仪容,依旧穿着那身略显宽大的病号服,脸色苍白,眼下青黑,带着一种病态的憔悴。
他跟在陈渝身后,脚步虚浮地穿过奢华而冰冷的走廊。
书房的门敞开着,里面透出明亮的灯光和浓郁的雪茄烟雾气息。
翡云铮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官邸庭院里被暮色笼罩的景致。
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身形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感。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
顾晚声停在书房门口,没有再往里走。
他微微垂着头,目光落在光洁如镜的深色胡桃木地板上,如同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陈渝无声地退下,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外界,书房内只剩下两人和弥漫的雪茄烟雾。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壁炉架上那座昂贵的古董座钟,发出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
许久,翡云铮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向门口那个单薄、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影。
那眼神锐利如初,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被刻意压抑的探究?
“过来。”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少了平日的绝对威压。
顾晚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带着迟疑和畏惧,向前挪动了几步。
他在距离书桌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依旧垂着头,双手无意识地绞着病号服的衣角。
翡云铮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从凌乱的发梢,到苍白憔悴的脸,再到那双低垂的、毫无神采的眼睛。
他缓步走近,雪茄的烟雾随着他的动作飘散,带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侵略气息。
他在顾晚声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对方。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雪茄的微热气息,并非如往常般带着狎昵或暴戾,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医生检查般的精准,轻轻抬起了顾晚声的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