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空气彻底冻结了。
陈渝捧着卷宗，手心全是冷汗，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他清楚地感觉到，翡副座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暴戾的气息，正以惊人的速度攀升、凝聚，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都撕裂。然而，出乎陈渝的意料，翡云铮没有爆发。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但他脸上的肌肉却只是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可怕的冰冷覆盖。
那是一种将所有情绪都强行封冻起来的死寂。
他抬起眼，迎上顾晚声那双冰冷审视的眸子，眼底深处翻涌着滔天的巨浪，却被一层厚厚的寒冰强行镇压。
“股长明察。”翡云铮的声音响起，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克制，“名单由行动组初步拟定，尚未经我复核。疏漏之处，责任在我。”
他顿了顿，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铁锈味，继续道，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波澜：“涉及泄密嫌疑的，还有一人。前行动组副组长，张诚。行动前三天，他因酗酒闹事被临时调离核心岗位。行动失败后，此人失踪。”
他报出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他目光却依旧死死盯着顾晚声，像是在无声地较量。
顾晚声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张诚是谁，那是翡云铮在寒城时期就带过来的心腹之一，能力平平，但忠心耿耿。
翡云铮此刻主动抛出这个名字，是壁虎断尾，还是……
一种隐晦的反击？
用自己人来堵他的嘴？
有意思。
顾晚声的指尖终于从那份名单上移开。
他身体向后靠进宽大柔软的皮椅里，深棕色的皮革承托着他的背脊，更显出一种掌控者的从容。他拿起桌上一支崭新的派克金笔，笔尖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冷光。
“张诚。”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平淡得像在念一份无关紧要的日程表。
随即，笔尖落下，在名单末尾空白处，流畅地添上了这个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陈秘书，”顾晚声没有再看翡云铮，仿佛刚才的逼问从未发生，目光转向一旁如履薄冰的陈渝，“按名单，立刻启动内部审查程序，重点盯住张诚这条线。所有接触过核心行动计划的人员，包括……”他的声音顿住，笔尖在刚刚添上的“张诚”二字上，轻轻点了点，留下一个微小的墨点。“……包括所有负责人……”
顾晚声的目光再次掠过翡云铮那张冰封的脸，语气平淡无波，“行踪轨迹、通讯记录，事无巨细，全部上报。”
他放下笔，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姿态放松，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扫过陈渝，最终落回翡云铮身上。
“翡副股长，对此安排，”顾晚声微微扬了扬下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上位者的冰冷，“可有异议？”
翡云铮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彻底失去了血色，惨白一片。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刺痛，但这痛感，远不及心口被反复碾压的万分之一。
上报行踪？审查轨迹？这无异于将他翡云铮扒光了放在聚光灯下，接受这个他最恨之人的审视和羞辱！
这是对他尊严最彻底的践踏！
一股狂暴的戾气猛地冲上头顶，几乎要冲破他强行构筑的冰封堤坝。他想掀翻这张桌子！他想把眼前这张带着审判意味的、漂亮又可恨的脸砸进墙里！他想……
然而，当他撞上顾晚声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平静得如同古井寒潭的眼睛时，寒城官邸那冲天而起的火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玻璃碎裂的尖啸，再一次无比清晰地在他脑中炸开！
那场将他打入深渊、沦为笑柄的失败，那份尚未破译便被付之一炬的“919”……还有眼前这个人，在那场大火前最后看他的眼神——冰冷，决绝，带着无尽的嘲弄。
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他沸腾的血液。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尖锐的刺痛和寒意瞬间攫住了他，比任何暴怒都更有效地冻结了他所有的冲动。
不能……绝不能再次失控。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咽下那股浓烈的血腥味。
脸上的肌肉绷紧到极致，最终却只是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强迫自己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传来一片湿冷的粘腻，那是被指甲刺破皮肤渗出的血。
“没有异议。”翡云铮的声音响起，比刚才更加沙哑，更加平板，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在发声。
他避开了顾晚声的视线，目光重新落回自己膝盖前方那片冰冷的水门汀地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