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春暖花开，校园后街的大排档永远人声鼎沸，油烟混着啤酒泡沫的味道在初秋的晚风里飘散。塑料桌椅歪歪斜斜地挤在人行道上，霓虹灯招牌在夜色中明灭闪烁，照亮食客们油光发亮的脸。
苏婷一脚踩在塑料凳的横杠上，手肘支着膝盖，铁签上串着的烤鱿鱼须还在滋滋冒着油光。她今天特意换了件深灰色工装外套，袖口沾着几点机油痕迹——下午在汽修社调试新改装的排气管时蹭上的。小刀坐在对面，正用啤酒瓶起子跟一个顽固的生蚝壳较劲，汽修社的蓝色社服前襟己经溅满了汁水。
"所以，"小刀含糊不清地问，生蚝壳终于"咔"地一声裂开，"你真把林檬那台老电报机修好了？"他吸溜一声把蚝肉吸进嘴里，"那玩意儿不是二战时期的古董吗？"
苏婷咬了口鱿鱼，辣椒粉立刻在舌尖炸开，她眯起眼睛灌了口冰啤酒："就线路接触不良。"她用手背蹭了下嘴角，"焊点氧化了，重新焊一下就行。"啤酒杯外凝结的水珠顺着她的手腕滑进袖口，凉丝丝的。
小刀露出促狭的笑容，虎牙在灯光下闪着光："她是不是又给你塞小饼干了？上次那个蔓越莓曲奇，你藏工具箱里舍不得吃，最后被机油的味儿腌入......"
苏婷抄起一根鱿鱼须甩过去，红褐色的触须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啪"地黏在小刀额头上，辣椒油顺着他的眉骨往下淌："吃你的生蚝。"
小刀哀嚎着用纸巾擦脸，旁边几桌学生发出哄笑。就在这时，隔壁桌突然传来刺耳的笑声。六个穿着体育系黑色训练外套的男生围坐着，其中一个壮硕的寸头正对着她们指指点点。他故意提高音量，粗哑的声音盖过了大排档的嘈杂："现在女生都这么野了？又是机车又是焊枪的，"他做了个夸张的手势，"怕不是想当男人吧？"
他的同伴们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人用筷子敲着啤酒瓶伴奏。小刀脸色一变，凳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苏婷却按住了他的手腕，她指尖还沾着辣椒粉，在小刀皮肤上留下淡淡的红色痕迹。
"等着。"她轻声说，眼睛盯着桌上那盘刚上来的烤鱿鱼——整只的，触须蜷曲着，表皮烤得焦脆，裹着厚厚的辣椒粉和孜然。
寸头见她们没反应，变本加厉地拍桌："喂！机车妹！要不要比扳手腕啊？输了叫我声哥哥就行！"他的朋友们笑得前仰后合，有个戴耳钉的甚至掏出手机开始录像。
苏婷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她今天没扎头发，短发乱蓬蓬地翘着，后颈因为下午在太阳底下修车晒得发红。她拎起那条完整的烤鱿鱼——足有三十厘米长，触须末端还在往下滴油。
"喂，"她站起身，晃着那条鱿鱼走过去，"你刚说什么？"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问今天的作业。
寸头男生显然没料到这个走向。他愣了一秒，随即挺起胸膛重复："我说你们这些——"
话音未落，苏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条鱿鱼"啪"地糊在了他脸上。触须黏糊糊地挂在他眉毛和脸颊上，辣椒粉沾了他满嘴，有两根细长的末端甚至搭在了他肩膀上。烤鱿鱼的香气混合着刺鼻的辣椒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全场寂静。隔壁桌的火锅汤底咕嘟咕嘟冒着泡。
"现在你也很野。"苏婷拍了拍手，鱿鱼表面的调料在她掌心留下橙红色的痕迹，"不用谢。"
寸头男生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他猛地站起来，塑料椅"咣当"倒地，鱿鱼从脸上滑落，在胸前留下一道油渍。"你他妈——"他挥拳的瞬间，同伴却突然拽住他胳膊："学生会！"
林檬不知何时出现在大排档入口。她今天穿了件松针棕的绞花针织衫，下身是条简单的牛仔裤，怀里抱着本深蓝色文件夹，看起来刚开完会。阳光从她背后斜照过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身后戴着红袖章的纪检部长——体育系最怕的"铁面阎王"。
"需要调解吗？"林檬平静地问。她的目光扫过满脸油光的寸头男生，又看向苏婷，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苏婷耸耸肩，从桌上抽了张餐巾纸擦手："我们在分享美食。"她特意指了指寸头面前掉落的鱿鱼，"他太感动了。"
林檬的嘴角终于没忍住，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她走到苏婷身边，从包里掏出湿巾，自然地拉过她的手擦拭。这个动作做得很流畅，仿佛己经重复过无数遍。她的指尖有些凉，碰到苏婷掌心的薄茧时轻轻停顿了一下。
"走吧，"她轻声说，声音只有她们三个能听见，"校门口新开了家甜品店。"
"我不吃甜的。"苏婷下意识反驳，却任由林檬拉着她往外走。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林檬今天换了香水，是种带着雪松气息的味道，混着淡淡的墨水味。
"有咸蛋黄可颂。"林檬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自己一缕头发，"还有海盐焦糖拿铁。"
"......走。"
她们在众人注目中离开大排档。小刀匆匆扔下几张钞票追上来，手里还拎着没喝完的啤酒瓶："等等我！"他扭头看了眼还在发愣的体育系男生们，压低声音，"婷姐，那条鱿鱼二十八块呢......"
秋风卷着枯黄的梧桐叶擦过脚边，小吃街的灯光渐次亮起。林檬的发丝被风吹得轻轻扬起，有几根扫到了苏婷的脸颊，痒痒的。苏婷突然注意到她今天涂了指甲油——是种很淡的珊瑚色，在路灯下几乎透明，只有凑近才能看清指尖那抹细腻的光泽。
"看路。"林檬突然拽住她的手腕。苏婷这才发现自己差点踩进一个水坑。水洼里倒映着霓虹灯破碎的光影，像打翻的颜料。
"谁让你走那么快。"苏婷嘟囔着，却放慢了脚步。她突然发现林檬的针织衫袖口有个小小的线头，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林檬笑出了声："你刚才真用整条鱿鱼打人了？"
"那是正当防卫。"苏婷踢开一颗石子，石子"叮"地撞上路边的消防栓。
"用头足类动物当武器？"
"生物武器也是武器。"苏婷一本正经地说，"《日内瓦公约》又没规定不能使用海鲜。"
小刀从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地举起手机："刚拍的！婷姐你的'松针棕与章鱼红'绝美构图！"他得意地晃了晃屏幕，"这光影，这色彩对比，我能拿去交摄影课作业吗？"
照片上，林檬的针织衫在夜市灯光下呈现出温暖的棕色调，而背景里海鲜餐厅的巨型章鱼招牌鲜红刺目。苏婷站在两者之间，半边脸被霓虹灯染成蓝色，工装外套的金属扣子反着光，像某种后现代主义的油画。
"删了。"苏婷去抢手机，却被林檬拦住。
"发我一份。"林檬凑近看了看，发梢扫过小刀的手机屏幕。她今天没戴平时那对甲虫发卡，而是换了枚小小的银色书签形状的夹子。
小刀挤眉弄眼地操作着手机："己发送——哎哟！"他被苏婷踹了一脚，啤酒瓶差点脱手。
他们沿着小吃街慢慢往前走，路过一家卖糖炒栗子的摊位。焦糖的甜香混在咸腥的海风里，有种奇异的和谐感。苏婷摸到口袋里还有根没吃完的鱿鱼须，己经凉了，表面凝结着油脂。她偷偷掰成两半，一半塞给小刀，一半递给林檬。
林檬接过，在苏婷咬过的地方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虎牙在鱿鱼上留下两个小凹痕。
"辣。"她吐了吐舌头，舌尖被辣椒染得微微发红。但她眼睛弯成了月牙，睫毛在路灯下投下细碎的阴影。
苏婷突然觉得耳根发热。她别过脸去，假装对路边五金店的橱窗产生了极大兴趣——那里面陈列着各种型号的扳手和螺丝刀。玻璃反射中，她看见林檬正低头微笑，松针棕的毛衣衬得她脖颈格外白皙。
夜风裹着海鲜市场的咸腥味吹过街道，三个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又在下一个路口被压缩成短短的一团。远处传来机车的轰鸣声，不知是谁在深夜飙车。苏婷把手插进口袋，指尖碰到了那枚一首随身携带的火花塞——她的幸运物。金属表面己经被磨得发亮，像枚小小的银色硬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