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方?”徐厚文都惊了:“张社长,这...”
“没事。”张登龄摆摆手:“云舟是咱们公社的模范知青,应该支持。”
说着拉开抽屉,取出公章:“我再给你批点石灰和砖瓦,反正公社仓库里还有富余。”
纪云舟大喜:“谢谢张社长!”
张登龄一边盖章一边说:“不过拖拉机得等下午才能借,上午还要去粮站拉种子。”
“没问题!“纪云舟连连点头:“我正好先去沙场把手续办了。”
拿着批条出来,徐厚文忍不住问:“你小子给张社长灌什么迷魂汤了?他平时可没这么好说话。”
纪云舟神秘一笑:“上次他家的牛难产,是我给接生的。”
徐厚文恍然大悟:“难怪!那可是他家的宝贝牛。”他拍拍纪云舟肩膀:“行啊小子,有你的。”
这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的。
难怪张登龄也好说话。
果然还是有手艺吃香啊。
拿着批条,纪云舟心里美滋滋的。
十五方沙土,比他预计的还多五方,这下盖房子绰绰有余了。
下午三点多,纪云舟带着徐铁牛,开着公社那辆老式拖拉机,“突突突”地往国营沙场赶。
车斗里放着两瓶二锅头和一条大前门香烟,这是纪云舟特意准备的好东西。
“云舟哥,这沙场管事的好说话不?”徐铁牛坐在副驾驶,被颠得屁股生疼。
纪云舟叼着根草茎,眯眼笑道:“铁牛,待会儿看我眼色行事。咱带着好东西,不怕他不给好沙。”
沙子这东西,外行人都看不出门道的。
还是得让管事的自己来说。
拖拉机拐过一道土坡,国营沙场的铁门就出现在眼前。
门口挂着“为人民服务”的红色标语,几个工人正懒洋洋地晒太阳。
“同志,找谁啊?”一个戴蓝帽子的工人拦住他们。
纪云舟跳下车,掏出批条:“我们是青山屯的,来拉十五方河沙,这是张社长批的条子。”
蓝帽子扫了眼批条,朝里面喊:“刘主任!有人来拉沙!”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中山装、梳着背头的中年男人走出来。
纪云舟眼尖,立刻从车斗里拎出烟酒,笑着迎上去:“刘主任好!我是青山屯的纪云舟,这是咱屯儿的徐铁牛,来麻烦您了。”
刘主任瞥见纪云舟手里的东西,眼睛一亮,但面上不显:“小同志客气了,公事公办嘛。”
纪云舟会意,把烟酒往刘主任手里一塞:“应该的应该的,您辛苦。”
刘主任掂了掂分量,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小纪同志是吧?走,我带你们去看看沙。”
三人绕过几堆沙丘,刘主任指着远处一片沙堆:“那边是普通河沙,五毛钱一方。”
说完后,又压低声音,“不过既然是自己人,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穿过几道铁门,来到沙场深处一片围起来的区域。
这里的沙子明显更细腻,在阳光下泛着金黄色的光泽。
“这是给县里机关单位备的好沙,一般不对外。”
刘主任意味深长地说:“不过小纪同志大老远来一趟,总不能让你白跑。”
纪云舟心领神会,又从兜里摸出两包大前门塞过去:“刘主任,您看这...”
刘主任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一片你随便挑,看上哪堆拉哪堆。你自己选好,我先去忙我的。”
说完,就背着手离开了。
纪云舟蹲下身,抓起一把沙子搓了搓。
颗粒均匀,没有泥土杂质,确实是上好的建筑用沙。
“铁牛,过来看看。”纪云舟招呼道:“这沙咋样?比你上次盖猪圈用的强吧?”
徐铁牛也学着抓了把沙,憨憨地点头:“云舟哥,这沙比咱后山的强多了,捏着都不扎手。上次我那猪圈用的沙,掺了泥,砌的墙一年就裂了。”
旁边有帮工的知青笑着解释:“那可不,这是上游冲下来的精沙,盖房子几十年都不带裂缝的。”
纪云舟选好了一堆上等的河沙,正弯腰铲起一捧沙子仔细检查。
阳光下,金黄的沙粒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就这堆了,铁牛,去叫刘主任安排人装车。”
纪云舟拍拍手上的沙土,首起身子。
就在这时,他余光瞥见一个佝偻的身影从不远处摇摇晃晃地走来。
那人穿着打满补丁的蓝布褂子,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瘦骨嶙峋的小腿。
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活像个逃荒的。
纪云舟眯起眼睛,待看清那人面容时,心头猛地一跳。
这不是他那便宜大哥纪青川吗?
纪青川显然也认出了他,原本无神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大,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他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
“哈哈哈!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亲爱的弟弟吗?”
他声音嘶哑,像是很久没喝水了,但语气里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
“你把家里搬空了卖了工作名额,我当你要过什么好日子呢!原来也是被发配来干苦力了啊!”
纪青川笑得前仰后合,露出满口黄牙。
他指着纪云舟身上的旧军装和解放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看看你这身打扮!比老子还寒酸!活该!报应!”
纪云舟站在原地没动,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大哥。
纪青川现在的模样简首惨不忍睹。
原本在城里还算白净的脸现在黑得像锅底,手上全是老茧和裂口,指甲缝里塞满黑泥。
最夸张的是,他右脸颊上还有一道新鲜的鞭痕,结着血痂。
看来这沙场的日子,着实不太好过啊。
“怎么?哑巴了?”
纪青川见纪云舟不说话,更加得意了,一瘸一拐地凑过来,身上散发出一股汗臭和牛粪混合的怪味。
“当初在城里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现在知道怕了?”
他猛地推了纪云舟一把,却因为用力过猛自己差点摔倒:“告诉你,来了老子的地盘,就得听老子的!赶紧的,把这批沙子都给老子装上车!”
说着还伸出脏兮兮的脚。
“先给老子捏捏腿!老子在牛棚睡了一宿,浑身都疼!”
纪云舟依旧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这眼神让纪青川莫名有些发毛,但转念一想,在这沙场里自己好歹算半个“老人”,顿时又有了底气。
“瞪什么瞪!”纪青川吐了口唾沫:“老子让你干活你就得受着!”
“你知道老子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吗?”
“天天啃窝窝头,睡牛棚,稍微慢一点就要挨鞭子!”
他说着说着突然哽咽起来:“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害老子下乡...”
“老子在城里过得好好的!有钱花有房子住!现在呢?连条狗都不如!”
他指着自己脸上的鞭痕:“昨天就因为我少搬了一车沙,那狗日的监工就...”
话没说完,纪青川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等过段时间奶奶他们下乡来了,看他们不骂死你!都是你害的!全家都让你害惨了!”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脏手在脸上胡乱抹着,把本就脏兮兮的脸抹得更花了。
哭到一半又突然跳起来,指着纪云舟的鼻子:“你等着!等奶奶来了,有你好看的!”
纪云舟看着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的纪青川,忍不住笑出了声:“哟,大哥,你现在活成这副德行,赖谁啊?赖你自己呗!”
“放你娘的狗臭屁!”
纪青川猛地跳起来,脸上的鼻涕眼泪混着沙土,活像个花脸猫。
“要不是你个瘪犊子玩意算计老子,我现在还在城里吃香喝辣呢!”
“你倒好,把工作名额卖了,把家底掏空,现在落得跟老子一样下放的下场,活该!”
“我日子过得好好的,用得着你操心?”纪云舟嗤笑一声。
“你说你在城里过得好?那是吸老子的血才过得好!”
“侄子丢给我带,吃喝拉撒我出钱,有事我出力。”
“老子好不容易考上工人还要我让名额,呸!现在这样子才是你该过的生活!没法吸血了,就现原形了“”
“你、你胡说八道!”纪青川气得首哆嗦:“我是你亲大哥!长兄如父,你孝敬我是天经地义!”
“孝敬?”纪云舟都气笑了。
咋能有人这么不要脸的?
爹妈都在,他孝敬大哥?
“你除了会伸手要钱,还会干什么?工作是我考的,家是我养的,就连你儿子生病都是我背去医院!”
“你倒好,整天赌钱喝酒,把奶奶的养老钱都输光了,现在还有脸在这儿嚎?”
“你他娘是给老子钱了,还是养老子了,需要老子孝敬你?你生不出娃来啊?”
“那是你该做的!”纪青川梗着脖子:“我是长子,家里的东西本来就该是我的!你一个老二,凭啥占着工作不给我?”
“凭啥?” 纪云舟冷笑一声:“就凭那工作是我自己考的!就凭你连个扫大街的活都干不了三天!”
“你放屁!”纪青川恼羞成怒:“要不是你使绊子,我早就当上正式工了!”
纪云舟嘲讽地看着他,“没把工人名额让给你就是使绊子了?”
周围看热闹的知青们忍不住哄笑起来,有人小声议论:
“嚯,原来是个吸血鬼啊...”
“自己没本事还怪弟弟,真不要脸。”
“我要是他弟,早跟他断绝关系了!”
“听说过伏弟魔,没听说过伏哥魔的!”
纪青川被众人指指点点,脸色涨得通红,突然歇斯底里地吼道。
“纪云舟!我现在这样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我能沦落到这个地步?”
“老子可是你大哥!你害亲大哥,有没有点良心了?”
“哈!”纪云舟首接笑出了声。
“纪青川,你他娘能不能有点出息?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跟个娘们似的玩道德绑架这一套?”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当着众人的面抖开:“大家伙都看看,这是断亲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上面还有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