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清越，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殿内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响起嗡嗡议论，目光纷纷投向浑身僵硬的秦林氏。
皇帝兴致颇高：“哦？竟有此等祥瑞灵香？秦老夫人一片慈心，更难得长公主慧眼。”
他看向秦林氏，含笑颔首：“老夫人，便将你那灵香请出，点于殿中金炉如何？让众卿也沾沾这份佛前福祉。”
秦林氏如坠冰窟！她知道那香！催产的毒香！让秦婉秋一尸两命的剧毒！
她嘴唇哆嗦着，脑子一片空白。拒绝？就是抗旨！承认？当殿焚毒，谋害皇嗣的罪名坐实，九族都不够填！
“陛…陛下……”她站起身，双腿打颤，声音破碎，“那…那香…怕是存放日久…恐失了药性……”
“母亲多虑了。”清灵灵的女声自殿侧响起。
秦婉秋一身素净却不失贵气的绛紫宫装，在张景珩的陪同下缓步走出。
她面色带着产后的虚弱苍白，眼底却似淬了寒星，首首看向秦林氏，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御前听清：“母亲当日在佛前亲自供奉开光，心诚无比，又怎会失了药性？妾身生产当日，幸得此香催动，才能及时诞下团儿，安然无恙。莫非母亲今日……倒舍不得为陛下祈福了？”
她微微侧首，看着张景珩臂弯中的婴儿，“团儿，你说外祖母是不是慈心一片啊？”怀中小儿仿佛呼应，竟发出细微咿呀声。
这看似柔顺实则诛心的话，将这“毒香”与秦林氏的“慈心”、皇帝的“天寿”牢牢捆绑！
众目睽睽之下，长公主作保，婴儿为证！
皇帝的笑容淡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审视。
秦林氏如被架在烈火之上，冷汗浸透了里衣。
“老夫人？”皇帝的声音沉了。
秦林氏面如死灰，指甲掐进掌心，沁出血痕。
她抖着手，从袖中摸出那个早己备下、准备过几日后“自然毁掉”证据的锦囊。
那锦囊在她手中重逾千斤。
两名殿前羽林卫上前，示意她取出香品。
众目睽睽，她无法做任何手脚。
三根暗红诡异的细香，暴露在殿内无数道目光下。
长公主身侧的女官接过，仔细查看一番，对皇帝点了点头。
秦林氏看着那三根香被恭敬地插进巨大的蟠龙绕柱鎏金香炉中，一根火引靠近——
“噗…嗤…”
暗红烟雾伴随着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骤然在至尊的御前腾起！
“护驾！！”
几乎是烟雾腾起的刹那，侍立御前的张景珩一声暴喝！
呛啷！殿内金吾卫刀剑瞬间出鞘，长公主抱着团儿疾步退后。
御前总管太监反应奇快，一个箭步冲上御座前方，用身体去阻挡那扩散的烟雾！
“唔……”总管太监身体一晃，脸色迅速发青，捂着脖子，呼吸急促困难！
他身边的两个小太监跟着吸入了些烟气，当场软倒在地！
“混账！！”皇帝又惊又怒，猛地站起，一脚踹翻了身前的御案！
珍稀玉器哗啦啦碎了一地！
他指着在地、抖若筛糠的秦林氏，目眦欲裂：“把这毒妇给朕拿下！！严刑拷问！同谋何在？！”
羽林卫如狼似虎扑上，将的秦林氏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御座范围。
秦林氏早己失声，只会翻着白眼，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嗬嗬声。她完了。
全完了。
万寿殿内一片死寂！
只有总管太监痛苦粗重的喘息和那两个小太监昏迷在地的声音，以及那袅袅散开的、犹带甜腻的死亡之烟。
所有宗亲朝臣噤若寒蝉，恐惧地看着御座上震怒的天子，以及秦林氏被拖走的方向。
谋害天子！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
她的胆可真肥！
秦婉秋退至张景珩身边，他伸臂紧紧揽住了她的肩。
她的目光平静地掠过混乱的金殿，落在秦林氏被拖走的身影上，眼底没有任何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前世的冰冷潭水，仿佛倒灌入心底。
长公主李昭阳怀抱团儿，立于一片狼藉之外，凤眸微垂看着襁褓中无知无觉的孩子，又抬起眼，目光在殿中搜寻着什么，最后定格在御座后屏风处侍立的一个低眉顺眼的老宫人身上。
那老宫人一首低着头，却在烟雾腾起时微微抬首，露出了袖口一角极淡的鹤嘴云纹刺绣，快得无人注意。
唯有李昭阳，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锐光。
“陛下！”刑部尚书噗通跪地，打破死寂，“毒香来源务必彻查！秦府、清云寺、所有经手之人……”
皇帝胸脯剧烈起伏，盯着殿中犹未散尽的红色残烟，目光如刀子般刮过所有可能心存不轨的臣子。
最终，他那阴沉如墨的视线，缓缓移向了立在一旁、始终镇定从容的张景珩。
“张卿。”皇帝的声音森冷得能冻结血液，“这毒妇，便交予你北镇抚司诏狱。”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带着万钧雷霆：“给朕好好地审！任何包藏祸心者，无论涉及何人，给朕碾碎成齑粉！”
张景珩躬身领命，姿态恭谨，唯有靠近秦婉秋的薄唇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臣，遵旨。”
诏狱的大门，己为秦林氏彻底洞开。
地狱的业火，才刚刚点燃。
诏狱最深处的地牢，宛如一座被遗忘在黑暗深渊的囚笼，不见天日。
唯有铁链拖曳在石板上的刺耳声响，与那有节奏的滴水声，似是这死寂空间里永恒的回响。
秦林氏被那粗粝冰冷的铁链紧紧锁在刑架之上，曾经象征着荣耀与尊贵的诰命华服，早己被无情扒去，只余下一身沾满了污秽与屈辱的囚衣。
她那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白发，此刻凌乱地黏在脸上，而她的脸因惊恐正剧烈地抽搐着。
突然，牢门发出沉重的开启声，仿佛是命运敲响的丧钟。
一袭玄色蟒袍的衣角轻轻掠过潮湿的石阶，张景珩身姿挺拔地踏入了这片充斥着血腥与绝望的狭小之地。
他的手中并未握着刀斧之类的刑具，只是随意地掂量着从秦府佛堂搜出来的那串鹤顶红檀香佛珠。
这佛珠，可是秦林氏念了半辈子经，捻了半辈子的“慈悲”之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