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秋浑身僵硬。
她抬眸,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寒潭。
那双眼睛在烛火下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暗流,有审视,有震惊,更深处是狂风暴雨前的绝对死寂。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她颈间的玉玦上,也锁在她搭在他衣襟的手腕上。
玉玦的核心光华流转不息,如同活物,丝丝缕缕的金芒无声地指向她手腕的方向,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引得腕心胎记深处传来一阵细密而诡异的麻痒与灼烫感。
血脉相连的共鸣在死寂的空间里疯狂敲打她的神经!
姜……
废妃姜氏?
一个来自前朝宫廷深处的禁忌名讳,伴随着刀疤妇人(阿羽)可能的身份,如同冰锥刺入脑海!
这与她的胎记…与这枚显然出自宫廷、带着前朝御制印记的玉玦……到底有何关联?!
“呜…爹爹…”被夹在父母之间的团团似乎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脸埋进父亲胸膛更深。
张景珩拥着怀中一大一小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视线却转向门外冰冷的阴影:
“说。”
一道靛青身影如同鬼魅般滑入,单膝跪地,声音凝滞如冰珠坠地:
“三爷。刑部地牢大火。丙字号三十七牢房…全数焚毁。清理出的焦骨…有十七具女骸。左臂皆断…左肩处…俱有旧疤。”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焦尸的毒烟。十七个左臂残缺、肩带伤疤的焦骨!
阿羽……是其中之一?还是被这大火掩盖了真正的去向?线索彻底烧成了灰烬?!
咚!
秦婉秋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砸入冰窖深处!
寒意瞬间冻结西肢百骸!
阿羽!那个可能是唯一知晓她身世源头的人!
那张被遗忘在深宫、可能埋着废妃姜氏秘密的脸……就这么化作了灰烬?
老乞丐的牺牲…那声嘶力竭的临别警语……
巨大的悲愤与冰冷的绝望交织成毁灭的风暴,喉头腥甜翻涌!
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恐惧,是翻江倒海般的剧痛!
张景珩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纹丝未动,却清晰地感受到怀里躯体的崩塌与灼烧般的悲伤。
他深不可测的眸底,那凝固的黑色风暴再次翻卷起来,没有安抚,只有更加锐利的审视。
她的痛苦如此真实、如此剧烈,为了那个死牢里未曾谋面的“阿羽”?
这痛苦之下,到底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深渊?
就在这时——
“爷!夫人!”又一道身影几乎是扑进门槛,正是负责查抄郑府的红袖!
她满面惊骇,双手捧着一个沾满烟火气与泥污的扁铁盒,盒盖己开!
“郑府密室夹层找到此物!压在金银契书之下!”
盒内没有账簿,没有地契。
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黯淡褪色的明黄宫锦!
宫锦之上,赫然安静地躺着一支光华夺目的发簪!
赤金为基,九凰翱翔!
凤凰羽翼由细如毫发的赤晶薄片层层叠叠镶嵌而成,凤首高昂,口中衔着一颗泪滴状、通体血红的宝石!凤凰目点着细碎墨晶,尾翎舒展,其上雕刻着繁复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宫制花押!
而最触目惊心的是——那血红的凤凰口中衔着的泪滴宝石,色泽、形状、乃至那一点墨晶镶嵌的位置……
竟与秦婉秋颈间玉玦核心游走的淡金光晕、以及她腕心胎记隐隐呼应!
更骇人的是簪身下方!
宫锦之上,被人用极细的朱砂笔,力透纸背地写着一行模糊的小字:
【凰脉己绝,赤蝶窃珠。】
落款处没有署名,只有一个扭曲的、宛如厉鬼尖爪画下的符号!
“凰脉己绝,赤蝶窃珠!”八个字如同淬毒的钉子,狠狠楔入秦婉秋和张景珩的眼底!
“窃珠”?
窃何珠?前朝皇室象征?
这血簪意指的“赤蝶”……是她腕间这抹胎记?!
张景珩眸中寒冰寸寸冻结!他认得那符号!
正是昨夜刑部地牢墙上,铜面杀手临死前用血划下的半个与蝙蝠眼同源的印记!
北狄?!
秦婉秋死死盯着那血簪凰目墨晶!
那一点墨黑的方位…像极了她胎记边缘那道极其细微的、仿佛蝶翅尖端的阴影!
一股冰冷刺骨的怨毒之气伴随着前世被沉塘时的冰水感,瞬间吞噬了她!
簪上刻的是前朝宫制印记!
而“赤蝶窃珠”的指控……难道她的生父…是那窃珠的魍魉?!!
轰——!
窗外远空陡然传来一阵沉闷如巨兽咆哮的震动!
整个张府似都随之微微一晃!
声音来源,赫然是西首门方向!
一个亲卫撞门而入,声音带着难以遏制的战栗:
“三爷!西首门水门!刑部官船…被西大营重炮轰碎!陈校尉尸骨无存!河道大火!咱们…咱们那艘渣石船也被流火波及!船底…船底渗水!快要沉了!!!”
砂石船!
那船上装载着天桥情报网络的枢纽令牌!
令牌若随船沉入污河或落入刑部残余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红袖说那是老乞丐留下的最后一条情报线!
漕运命门!
秦婉秋仅存的反击根基!
噗——!
极度的焦虑、悲愤、绝望交织成撕裂心肺的剧痛,秦婉秋眼前彻底黑沉,一口热血毫无预兆地喷涌而出!
暗红的血雾瞬间染透了她苍白的唇角,也溅上了张景珩冰冷的玄色衣襟!
星星点点的灼热,如同她此刻燃成灰烬的希望!
兰苑寒玉阁地龙烧得滚烫,秦婉秋后脊梁却窜上一股寒气。
脖子上挂的半块玉像条冰蛇,忽冷忽热地硌着皮肉,还嗡嗡地震,震得她手腕上的胎记又疼又痒。
那动静就跟毒针扎进骨头缝似的,撕扯着她那点强撑的镇定。
老头大夫哆嗦着手搭在团团细细的腕子上,脑门上的汗珠啪嗒掉:“三爷,夫人……小少爷脉象是稳了,可、可这病根没除啊!”
他突然扑通跪倒,脑门咣当砸地砖上,“是‘凤凰火’!南疆最阴毒的蛊毒‘软舌黄’的母根子!这东西他娘的长骨头里吸着!平日屁事没有!可等小少爷长到二十郎当岁……”
老头声音发颤,“筋骨气血最旺的时候,全身筋脉会跟点炮仗似的炸裂!死得跟烧焦的炭人没两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