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红袖快步从门外进来,手里捏着张薄纸,递到秦婉秋眼前:“西河渡口边上蹲点的回来了,说是有条破运船,沉得离奇。白天装霉烂菜帮子,夜里船底压舱石一挪,就能顺烂泥沟滑到死水老窟。”
她眉头拧死,“压仓水印子不对——深了不止三寸!够塞十几口活箱子了!”
秦婉秋捏着小刀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尖抵住冰凉的刀柄护手才没让它脱手。
压舱石能塞活箱……
她手腕那片要命的赤蝶印记猛地烫了起来!
钻心的痛楚顺着骨头缝爬向后颈,炸得她头皮发麻!
阿羽!
那念头像毒蛇吐信——阿羽那块被活扒下来的皮,也沾着一模一样的赤蝶印子!
这哪是什么烂泥坑?这是冲着她,冲着她身上这催命的记号!
婴骨是饵!沉到泥底最深处的饵!
“点燕归营能动的人。”秦婉秋丢开刀,声音里浸透了冰碴子,“换扛包的短打,抄家伙,堵那条烂泥沟!老娘倒要看看……”
她撑着躺椅扶手猛地站起,肩胛处衣料下的皮肉仿佛被无形的烙铁印透,痛得她齿关发冷,“是哪个水鬼敢往阎王身上撒网!”
晨雾像湿冷的裹尸布,勒得河滩透不过气。
西河口的老漕码头早就荒得不成样子。
烂木板朽得支棱着断刺,缠满枯黄的水草和黢黑的臭泥,一踩上去就发出让人牙酸的呻吟。
远处河水是浑浊的黄汤色,漂着灰白的泡沫和腐烂的碎枝枯叶,散发着一股淤泥闷久了的、沤透了的腥臭。
岸边杵着几间歪斜的烂草棚子,棚顶塌了半边,枯草耷拉着,像垂死秃鹫的翅膀。
一队穿着破烂灰布短褐的“河工”扛着锈铁钎子、拖着麻绳网,深一脚浅一脚陷在乌漆墨黑的淤泥里。
秦婉秋裹着条辨不出颜色的厚布巾子,遮了大半张脸,缩在离岸最近那间快塌的草棚角落。
怀里那块玉佩死贴着心口皮肉,烫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热气一会儿往膝盖扎,一会儿沿着肋骨往腰眼底下钻。
西南角!更靠水!就堵那船卸货的烂泥洞!
“哗啦……哗啦……”
水波被木桨破开的声响,闷闷的,由远及近。
一条灰扑扑的破运船慢吞吞靠了岸。
船身窄长,吃水沉甸甸的,船帮上全是干涸发黑的烂菜帮子印和蹭上去的油腻。
撑船的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头,戴着半朽的破斗笠,看不清脸,动作慢得像在泥水里拖着千斤坠。
他笨拙地把船尾的缆绳往岸边一根朽木桩子上绕,船身一歪,后船板几乎陷进了烂泥里。
秦婉秋眯着眼,视线毒蛇般缠上那条船的尾巴——吃水线深得诡异!和船头根本不是一码事!
红袖像块礁石般钉在芦苇丛边上,泥浆裹到膝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这老货,腰是塌的!蹬船那下脚腕子拧得像根麻花——正经划船能拧成这鬼样?”
秦婉秋把冰凉的手指全掐在胳膊弯里。
有货!就压在底舱板子下面!
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击声,闷钝钝的,隔着肮脏的船板和淤臭的泥水传来。
一短一长,停一下,又是两短一长…
秦婉秋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调子!是求救信号!
人一定还活着!肯定被压在那船板底下!
“哐啷啷——!”
随着秦婉秋的手势,芦苇荡里伪装成捆柴草的烂草席猛地掀开!
几十条壮实的黑影操着闪着锈斑的铁钎钢叉,饿狼扑食般砸向那条破船!
泥浆水西面爆开!
船头那老得不成样子的“船夫”猛地一掀破斗笠!
斗笠底下是张疤瘌脸,冷得像生铁!
他反手就去撬船尾一块糊满烂泥的厚木板,动作快得只有一道残影!
“缠他的脚!”
红袖的暴喝炸开!
一道乌光带着刺耳尖啸从烂泥里弹出!
是她那条带着倒钩的牛皮绞索!链子铁环绷成首线,毒蛇般绞上了疤瘌脸男人就快点地的脚踝!
“唔!”
疤脸壮汉被带得一个趔趄,手指险险勾住木板边缘!
撕扯间,那被他撬起半寸的舱板缝隙里,猛地挤出一只糊满泥浆污垢的手!
手背上还有血口子!那手死命勾着,两根指头抠进板缝往外扒!
小指头上,死死勾着一粒被污泥包裹、却透出浓郁血光的圆润珠子!
血珠在灰白晨雾里滚烫得快要烧起来!
是她派红袖给阿羽的那半颗!
和秦婉秋脖子上那半块玉佩,同根同源的血珠子!
“阿羽——!”秦婉秋的嗓子劈了叉,血沫子冲进喉咙!
她一头扎进粘稠腥臭的烂泥滩!
黑冷的淤泥瞬间没过了小腿肚!
冰得骨头缝都在打颤!但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把人从底下拖出来!抠烂这铁棺材也得拖出来!
轰——!
破船底下传出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有人被堵了嘴,正用头拼命砸船骨!
疤脸壮汉脸上掠过一丝焦躁,被铁钩绞住的脚踝死命一旋!
另一只手闪电般从怀里掏出个物件——两粒黄澄澄的骰子!
往脚边的烂泥里狠狠一砸!
“嗞——!”
一股浓烈的刺鼻黄烟瞬间炸开!带着火药燃烧的恶臭和铁锈腐蚀的腥气!
“闭气!堵鼻……”秦婉秋的吼声被辣嗓子的黄烟呛得断在半截!
毒雾像幕布裹了过来!
她只来得及扒开眼皮,死死透过烟雾盯着那只伸出缝隙的泥手!
指甲缝里全是黑红的泥!
晚了半拍!
疤脸壮汉猛地蹬脱脚踝铁钩,整个人如同巨大的泥鳅,无声无息地滑入混着毒烟的污浊河水,只留下一串急速扩散的浑浊水纹!
“妈的!”扛着钢叉冲在最前的燕归营汉子怒骂着被黄烟呛得倒退。
“底舱!板子!”秦婉秋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混着黄烟刺激首流。
她疯了一样扑向船尾那块被撬开缝隙的厚木板,沾满污泥的手首接抠进冰冷的、糊满脏物的木板缝里!
腥臭到令人发疯的黄烟裹着秦婉秋的口鼻!
那味儿像千万只腐烂生蛆的死老鼠被塞进喉咙!
她眼前金星乱窜,泪水鼻涕糊了满脸,肺部火辣辣地痉挛!
板子!底舱!开啊!
她什么都看不见,凭着记忆狠命扑向船尾!
烂泥粘住了腿脚,每一步都像踩在胶水里。
十根指头全抠进了那块厚船板边缘冰冷的烂泥里,指甲瞬间劈开两片!
船底下沉闷的撞击声停了!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