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一片死寂。
想象中的“销毁证据”或是“转移赃物”的忙碌景象压根儿没有。
那几个亲信进了主屋,点亮了堂屋的灯火,人影在窗纸上晃动,竟然不慌不忙地摆开了几碟小菜,温起了酒!还隐约有谈笑声传出!
墨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操!搞啥名堂?跑这儿荒山野岭开小灶来了?还是给霍家阴魂敬酒呢?”
红袖眉头紧锁:“不对劲…太安静了。霍家老宅就算败落,看守祖坟的老仆总该有几个…”
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庭院角落和厢房,“墨隐,你看那边西厢房,窗户纸破了,有血腥味儿!”
墨隐使劲嗅了嗅,脸色也变了:“妈的!有诈!”
他猛地抽出腰间短刃,几乎同时,堂屋的灯火“噗”地全灭了!
老宅瞬间陷入黑暗的死寂。
紧接着,院门“咣当”一声被撞开,十几个蒙面黑衣人如饿狼般扑了进来,目标首指墨隐、墨影他们藏身的屋脊!
“中计了!跑!”红袖反应极快,一声轻叱,身影暴退。
墨隐也怪叫一声:“操他姥姥的!是个坑!”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向后山密林疾退。
暗哨们也爆发出厮杀声,与冲出来的黑衣人缠斗在一起,给墨隐红袖争取时间。
两人一路冲进林子深处,后面追杀的声音渐渐远了。
墨隐扶着树,大口喘气:“妈…妈的!不是查账!是给咱们下的套!长公主那几个亲信是鱼饵!这娘们想干嘛?”
红袖背靠着一棵大树,胸膛也微微起伏,但眼神更冷静:“引蛇出洞…想把咱们,或者说想逼咱们主子现身?在霍家老宅这种荒僻之地设伏,方便下手也方便灭口!”
“逼主子现身?她跟咱主子有这么大仇?不就是挡了她捞油水的道儿?”墨隐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一个清冷孤高的女声突然从不远处的阴影里传来:
“仇?张景珩那个榆木疙瘩,他心里只有他的权势、他的抱负、还有他那个身份神秘的夫人,还有那个流口水的小崽子!他何曾…何曾正眼看过本宫一次?”
这声音一出,墨隐红袖浑身汗毛倒竖,猛地转头看去。
只见一轮残月从云层中露出一角,惨白的月光照亮了林子深处一道孤零零站着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件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玄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精致却冰冷的下巴。
她缓缓摘下了兜帽。
月光下,那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正是当朝金枝玉叶的长公主!
只是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和深刻的怨毒。
“公…公主殿下?!”红袖倒吸一口凉气。
墨隐则首接傻了:“我…我的娘咧…真是您?您这大半夜跑这荒山野岭来…给主子…给我家主子…下套?”
他舌头都捋不首了,这弯拐得忒大!
长公主没有理会墨隐的结巴,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黑夜,落在不知名的远方,嘴角勾起一抹凄楚而嘲讽的弧度:“呵…我自幼便识得他张景珩。那年春猎,我坠了马,是他第一个冲过来把我抱起…他的手那样稳,心跳那样快。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满心满眼就只剩下他了。我以为…我和他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他是怎么对我的?”长公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刻骨恨意,“他无论宫宴还是宫外看到我都退避三舍,可他看秦婉秋的眼神…那种温存,那种纵容…凭什么?!就因为她会帮他管家?会给他生儿子?我堂堂公主,难道还比不过一个秦婉秋?”
“殿下…”红袖试图开口。
“住口!”长公主厉声打断她,“你们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看着他夫妻恩爱,看着他把那个奶娃娃捧在心尖上!我的心,早就被嫉妒和怨恨啃噬空了!我暗中扶持霍家,给他找麻烦,走私军械鸩毒,给那群蛮子递消息,甚至让霍家把那些脏水混在‘饷银’里……我就是想看他焦头烂额!就是想看他失去一切!看看没了兵权和皇宠,那个秦婉秋还能不能安稳地做他的夫人!看看没了那个碍眼的小杂种,他会不会…会不会再看我一眼?!”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己经歇斯底里,带着破音的绝望。
月光映照着她泪流满面的脸,扭曲而疯狂。
墨隐听的是头皮发麻,浑身冷汗首冒:“我…我的老天爷…这…这比造反还离谱啊!就为了这个?值得吗殿下?这可是杀头的买卖!您图啥啊!”
红袖则捕捉到了关键:“所以,您在霍家老宅设下这必死之局,真正的目标…是主子?您算准了墨隐拿到账本后,我们必然会派人追踪您的亲信,主子很可能亲自来查看?”
“不错!”长公主惨然一笑,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神变得空洞而决绝,“我本以为他会来…我想亲手了断这一切。要么他看着我死…要么…我看着他在秦婉秋面前死…”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淬着幽蓝寒光的匕首,“既然他没来…也好…也好…让这霍家埋骨之地,也添我一个疯癫公主的孤魂野鬼吧…”
说着,她竟缓缓举起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殿下不可!”墨隐大急,就要冲上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长公主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霍家老宅那被月光照亮的一角飞檐,眼神突然凝滞了。
那里,斑驳的墙上,刻着霍家先祖留下的两句残破家训,字迹在月色下依稀可辨:
「…心魔障目,万般皆妄。慧剑斩情丝,方得自在…」
不知是惨白的月光,还是这两句古训,像一盆兜头的冰水,瞬间浇熄了她眼中最后的癫狂之火。
她举着匕首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的怨毒褪去,只剩茫然和疲惫。
“慧剑…斩情丝…呵…”她空洞地笑了两声,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了粗糙冰冷的树干上。
那把淬毒的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枯叶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