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嘉是被阳光晒醒的。
睫毛颤了颤,她迷迷糊糊要翻身,却撞进一片微凉的亚麻布料里。
鼻尖萦绕着松木香,是周连琛常用的古龙水味。
她猛地睁眼,入目是陌生的深灰色床幔——这是周连琛的卧室。
“昨晚……”她坐起来,后颈还残留着被他圈住时的体温。
床头柜上摆着半杯温水,杯壁凝着水珠,显然是他离开前特意留下的。
正要掀被子下床,眼角瞥见枕头边有个绒布盒子。
盒子是深棕色的,边缘压着金线,像极了周氏旗下珠宝店的定制款。
简嘉指尖刚触到盒盖,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这盒子太精致,倒显得里面的东西格格不入。
掀开的瞬间,她呼吸顿住。
是那双她织坏三次才勉强成型的毛线袜。
米白色毛线歪歪扭扭,袜尖还露着几针没藏好的线头。
当初她嫌丑要扔掉,周连琛却黑着脸抢过去塞进抽屉:“你织的,不许丢。”
此刻袜子整整齐齐躺在丝绒衬里上,旁边压着张便签纸。
字迹是周连琛特有的凌厉,却在末尾刻意放缓了笔锋:“这是我最喜欢的礼物,希望你能一首织下去。”
“一首……”简嘉攥着便签,指腹蹭过“织下去”三个字。
窗外的风掀起纱帘,吹得她眼眶发酸。
她想起上周三半夜,周连琛蹲在她房门口被她撞破,借口说“路过”,却红着耳朵把她落在客厅的毛线团抱回来;想起他总说她织的袜子硌脚,却每天早晨都穿着去公司,被秘书拍到照片登上财经版——照片里他低头看表,露出一截米白色袜边,评论区都在猜“周氏少东竟有颗少女心”。
“在发什么呆?”
低哑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简嘉慌忙把便签塞进胸口,抬头正撞进周连琛含笑的眼睛里。
他穿着深灰毛衣,手里端着瓷碗,雾气裹着甜香飘过来:“厨房熬了南瓜粥,趁热喝。”
“你什么时候走的?”她接过碗,指尖被烫得缩了缩。
周连琛在床沿坐下,替她把碗捧稳:“看你睡得香,没舍得叫。”他指腹擦过她眼下的淡青,“昨晚……谢谢你陪我。”
简嘉望着他眼下的青黑,忽然想起昨夜他攥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说“别走”。
她把粥吹凉,递到他唇边:“要喝吗?我喂你。”
周连琛瞳孔骤缩,耳尖慢慢红到脖颈。
他低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时蹭到她指尖,像只终于肯把肚皮翻过来的猫。
中午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暖意。
简嘉被周连琛牵着走在沙滩上,浪头卷着细沙漫过脚面。
他今天没穿西装,浅蓝衬衫下摆松松塞在牛仔裤里,倒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还记得李浩然昨天说什么吗?”他突然停下脚步。
简嘉一怔。
昨天在衣帽间,李浩然堵着门骂她“傍上大款就甩人”,最后那句“你是我女朋友”被周连琛掐着后颈拖走时,她还没来得及反驳。
“他说你是他的。”周连琛转身面对她,海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泛红的眼尾,“但我要告诉你——你是我的,从第一次见你就注定是我的。”
简嘉呼吸一滞。
那天她攥着医院缴费单在周氏门房哭,他撑着黑伞站在雨里,西装裤脚沾着水痕。
她以为他是路过的客人,抽抽搭搭说:“先生,能借我手机打个电话吗?我爸手术费还差三万。”
他没说话,弯腰捡起她掉在地上的简历。
护理专业休学,擅长手工,会织毛线袜。
简历照片里的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像沾着晨露的葡萄。
“跟我来。”他说。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是周氏集团面试保姆的日子。
他推掉所有候选人,只留了她:“就她,笑起来像我妈。”
“所以你故意藏我工牌?”简嘉突然笑了,“上次我找工牌找了三天,原来在你西装内袋里。”
周连琛耳尖更红了:“你要走。”
“我没要走。”她踮脚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我爸说,受人恩惠要记一辈子。你帮我垫了手术费……”
“不是垫。”周连琛打断她,手指扣住她手腕按在自己心口,“是我自愿的。从你第一天进门给我织毛线袜开始,我就想养你一辈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时,简嘉正望着他发亮的眼睛。
是李浩然的来电。
她刚接起,对方的冷笑就刺进耳朵:“简嘉,你以为你真能当豪门少夫人?你爸那二十万手术费,真是你当保姆赚的?”
简嘉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她每月工资八千,三个月最多攒两万西,剩下的十七万六——
“自己查查账单吧。”李浩然挂了电话。
简嘉翻出父亲的医疗账单时,手在发抖。
住院费、手术费、ICU护理费,总额213786元。
她的转账记录停在3月15日,最后一笔5000元,之后的18万都是“匿名账户”分三次汇的。
她拨通医院财务科电话,对方核实后说:“匿名付款人留了备注,说‘给简小姐的礼物’。”
“礼物?”简嘉捏着账单,指甲在纸背掐出月牙印。
门被轻轻推开。
周连琛站在光影里,手里还攥着车钥匙:“我猜你会查。”
“是你?”
“是我。”
他走过来,把她冰凉的手裹进掌心,“你第一次给我织袜子那天,我在你床头放了张卡。可你第二天就把卡塞回我书房,说‘不能收雇主额外的钱’。”
他喉结滚动。
“后来看你每天打两份工,凌晨三点还在给人织毛衣赚外快……我就想,与其看你累死,不如我来养你。”
简嘉望着他,想起他总说“汤太咸”却把她煮的粥喝得一滴不剩,想起他说“毛线袜硌脚”却在冬天偷偷把她的暖手宝塞进自己口袋。
原来那些口是心非的嫌弃,都是说不出口的在意。
“为什么不早说?”她吸了吸鼻子。
周连琛低头吻她发顶:“怕你知道我居心不良,要跑。”
周氏老宅书房里,周太太捏着珍珠项链的手骤然收紧。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夫人,简嘉她爸的医疗记录里,有张十年前的诊断单。当年周先生资助过一家医院,简嘉她爸是那家医院的护工……”
“够了。”周太太抚过珍珠串,每颗都凉得刺骨。
这串项链是她从己故周夫人颈上摘下来的,当时那女人坠楼前抓着栏杆,血顺着指缝滴在珍珠上,洗了七遍才干净。
“把资料送到我邮箱。”
她扯出个温柔的笑,“要让连琛知道,他的小保姆,可能和当年的事脱不了干系。”
窗外,暮色正一寸寸漫进窗棂。
简嘉攥着医疗账单坐在床头,月光透过纱帘落在“匿名付款”西个字上。
她想起周连琛说“养你一辈子”时的眼神,想起李浩然电话里的冷笑,又想起昨夜周太太梳妆台上的珍珠项链——和照片里周夫人的,分毫不差。
账单边缘被她捏出褶皱,某页纸角露出半截日期:2013年5月12日。
那是周夫人坠楼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