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元年六月初十,蝉鸣声吵得人脑仁儿疼。林风蹲在工坊后院,盯着眼前的木质纺织机首皱眉。这玩意儿还是汉代传下来的老古董,手柄摇起来吱呀作响,一天织不了两匹布,难怪长孙家的丝绸庄能垄断长安生意。
“吴伯,把铁匠铺的刘师傅喊来。”林风用袖子抹了把汗,在地上画了个齿轮,“得做几个铁齿轮,齿距跟这木纹一样宽。”老头瞅了眼他画的图,挠着后脑勺说:“小郎君,这跟陶窑的轮盘似的,能好使?”
正说着,外头传来马蹄声。林风心里一动,往院墙上一瞥,果然看见李乐的青衫一角——她今儿又穿了男装,头戴幞头,怀里抱着个油纸包,隔着墙就嚷嚷:“林清风,我带了胡饼和葡萄酒!”
工坊大门刚开,她就蹦了进来,怀里的油纸包往桌上一丢,露出里面金黄的胡饼,油点子浸透了纸:“尝尝,这是承天门街新来的大食厨子做的,里头夹了核桃仁和蜂蜜。”
林风接过胡饼咬了一口,甜得齁嗓子,却比工坊的麦粥好吃多了。李乐凑到纺织机前,伸手拨弄着木轮:“这破机子我见过,我家织房的老嬷嬷说,摇一天下来胳膊能粗两圈。”
“所以得改。”林风擦了擦手,拿起图纸,“加上齿轮传动,摇手柄的人省劲儿,织布的速度能翻倍。不过这铁齿轮……”他皱眉看着地上的草图,“得找能工巧匠打,普通铁匠怕是做不出来。”
李乐忽然从袖里掏出个小铜人,巴掌大,手里举着个酒壶:“你瞧这铜人的关节,能活动呢。”林风凑近一看,铜人肘部和腕部都装着小轴,轻轻一碰就转,跟他想的齿轮轴一个道理。
“这是尚……我家匠人做的。”李乐赶紧改口,“你要是需要齿轮,我让人送些铜料来。”林风眼睛一亮,抓起铜人研究轴孔,忽然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薄荷香,跟工坊用来擦釉料的薄荷水一个味儿。
两人正琢磨着齿轮怎么装,外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林风冲出去一看,前院的影青瓷架倒了一地,几个蒙面人正往墙上爬,手里还拿着火把。他抄起墙角的木棍就追,却见领头的人腰间挂着个银牌,上面刻着个“孙”字——长孙家的私兵。
“别追了!”李乐拽住他,“当心有埋伏。”林风喘着气回头,看见她手里握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白色粉末:“这是我让人配的灭火粉,撒在火上能阻燃。”说着往地上的火星子一撒,果然“滋滋”响了两声,灭了。
工坊匠人举着灯笼围过来,吴伯捧着个匣子哭丧着脸:“小郎君,他们砸了新烧的影青瓷,还把窑口给堵了!”林风蹲下身,捡起半块瓷片,上面有道新鲜的刀痕,跟上次收到的威胁瓷片一模一样。
李乐蹲在旁边,指尖划过刀痕:“长孙冲怕是快出狱了。大理寺那边传来消息,说他得了疟疾,特许回家养病。”林风注意到她用了“特许”二字,语气里带着不屑,想来对长孙家的特权很不满。
“先不管他。”林风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今晚加个班,把纺织机的齿轮做出来。吴伯,你去铁匠铺盯着,就说我要‘能转得跟天上星星一样顺’的齿轮。”老头点点头,拎着灯笼走了。
李乐看着他沾满灰的背影,忽然伸手帮他拍了拍肩膀:“你呀,跟个泥猴似的。”林风回头,两人离得极近,能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的灰粒。他忽然想起上次在马球场,她耳后的月牙形胎记,鬼使神差地说:“你耳后的胎记,像朵开片的影青瓷。”
李乐一愣,手忙脚乱地摸耳朵:“别胡说!”转身时,袖中掉出块锦帕,林风弯腰捡起,看见上面绣着朵缠枝莲,跟他烧的瓷器纹样一模一样,帕角还绣着个“乐”字,用的是皇家才有的九叠篆。
两人都愣住了。李乐赶紧抢过锦帕,塞进袖里:“走,去看看你的纺织机。”林风跟着她往后院走,心里却翻江倒海——九叠篆、尚食局令牌、羊脂玉佩,还有这锦帕上的绣工,傻子都能猜到她是谁了。
半夜时分,铁匠铺的刘师傅扛着几个铁齿轮来了,累得首喘气:“林小郎君,你这齿轮齿距也太精细了,我磨坏了三把锉刀才做好。”林风赶紧递上一碗绿豆汤,把齿轮装到纺织机上一试,果然“咔嗒咔嗒”转得顺畅,比木轮快了好几倍。
李乐眼睛发亮,伸手摇了摇手柄,纺织机的木梭立刻“唰唰”飞起来:“太快了!这要是量产,长孙家的丝绸庄可就没生意了。”林风注意到她提到“长孙家”时咬着牙,像跟谁赌气似的。
“所以不能让他们知道。”林风压低声音,“明天就把纺织机搬到靖安坊去,让流民们学着织,对外就说……就说我改良了织锦纹样。”李乐点点头,忽然从袖里掏出个金镶玉的小盒子,里面装着粒丹药:“这是太医院的避瘟丹,你带着,防长孙冲使阴招。”
林风接过盒子,触手生温,想来是她贴身带着的。他忽然想起白天她拽住自己时的温度,耳朵有点发烫,赶紧低头看纺织机:“明天去将作监报到,得把城墙的事儿敲定。你……要不要一起去?”
李乐轻笑一声,转身往门口走:“我可不去触长孙无忌的霉头。不过……”她回头,月光照在她脸上,眼睛亮得像星星,“要是遇到麻烦,就吹那鎏金哨子,我听得见。”
看着她骑马离去的背影,林风摸出怀里的哨子,轻轻吹了一声。远处传来夜枭的叫声,惊起几片树叶。他忽然觉得,这长安城虽然处处是陷阱,但只要有这么个人在,好像什么坎都能过去。
回到工坊,匠人己经在收拾砸坏的瓷器。林风捡起块完整的影青瓷,对着月光一看,釉面通透得能看见自己的影子。他忽然想起李乐的眼睛,跟这青瓷一样,看着清透,底下却藏着深潭似的东西。
“小郎君,这事儿要不要报官?”吴伯举着灯笼问。
“不报。”林风把瓷片放进匣子里,“留着当证据。等长孙冲出狱,咱们……”他顿了顿,想起李乐说的“避瘟丹”和怀里的金盒子,“咱们得给他个下马威。”
这一晚,林风躺在工坊的大通铺上,听着旁边匠人打呼噜的声音,怎么也睡不着。窗外的月亮很圆,像李乐腰间的羊脂玉佩。他摸出锦帕,借着月光看那朵缠枝莲,忽然发现花瓣纹路跟他设计的轴承纹样一模一样。
原来她早就知道。林风嘴角上扬,把锦帕叠好塞进枕头底下。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梆声里还混着纺织机轻微的“咔嗒”声——那是匠人在试机。
长安城的夜很长,但总有人醒着。林风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李乐挥杖击球的模样,马尾扬起的弧度,跟他画的缠枝莲一样美。他忽然觉得,这世道就算再难,只要有这么个人跟他一起折腾,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睡吧,小郎君。”吴伯在隔壁铺位翻了个身,“明儿还得见官呢。”
林风应了一声,摸着枕头下的锦帕,渐渐合上眼睛。梦里,他看见长安城的墙上开满了影青瓷做的花,李乐站在花丛中,摘了一朵别在他衣襟上,周围的匠人都在欢呼,远处的长孙冲脸色铁青,却怎么也靠近不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首到天亮时,工坊外忽然传来马蹄声和叫嚷声:“林清风!将作监发函,让你即刻去修城墙!”
林风翻身而起,看见吴伯举着个铜牌跑进来,上面刻着“将作监急件”。他摸了摸腰间的鎏金哨子,又看了眼枕头下的锦帕,嘴角扬起一抹笑——来吧,长孙冲,咱们的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