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元年六月十五，天刚破晓，林风就被吴伯从床上拎起来。老头举着件簇新的青衫，领口还绣着简单的缠枝纹：“别穿补丁衣服见陛下了，这是用你改良的纺织机织的布，虽说比不上贵族的绫罗，但好歹挺括。”林风摸着光滑的布料，心里感慨——这台齿轮纺织机果然给力，织出来的布又快又密，难怪李乐说长孙家的丝绸庄最近生意掉了三成。
将作监的马车停在工坊外，车夫不停地敲着车辕：“林匠人，陛下等着呢！”林风把改良后的曲辕犁模型搬上车，特意用红绸子盖住犁头的熟铁部件——昨天夜里他又给犁壁加了层淬火处理，反光得能照见人影，可不能让长孙无忌挑出刺来。
太极宫的麟德殿比上次来的含元殿小些，却更显庄重。林风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心跳得厉害。李世民坐在案前，手里翻着本《齐民要术》，头也不抬地说：“听说你又鼓捣出个新玩意儿？抬上来吧。”
当红绸子掀开的瞬间，殿内的宦官们发出“噫”的惊叹。改良后的曲辕犁通体黝黑，犁梁上的铜制枢纽闪着金光，比上次的模型精致了不止一倍。林风壮着胆子说：“陛下，这犁头用的是熟铁，犁壁加了‘渗碳工艺’，比普通铁犁硬三倍，耕地能省一半力气。”
“渗碳？”李世民放下书，饶有兴致地走过来，“就是把铁埋在木炭里烧？朕年轻时打仗，见过铁匠这么干。”林风眼睛一亮，皇帝果然懂行：“陛下圣明！渗碳后再淬火，铁就变成钢了，更耐磨。”他转动枢纽，“这三档调节能适应不同土地，不管是长安的黄土地，还是江南的水田，都能用。”
长孙无忌在旁边咳嗽了一声：“陛下，匠人进献器物是本分，但若借此议论各地政务，怕是……”
“哎，朕就爱听匠人说话。”李世民摆摆手，“林清风，你说这犁能推广到全国？需要多少匠人铸造？”
林风刚要开口，忽然听见殿外传来鸾铃声。透过殿门，他看见一辆装饰简朴的马车停在廊下，车帘掀开处，露出一角鹅黄色的裙裾——是李乐。她今天没穿男装，头上戴着简单的花钗，却比平时多了份说不出的贵气。
“长乐公主觐见——”宦官的唱名打断了林风的思绪。林风猛地抬头，看见李乐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来，腰间羊脂玉佩上的“长乐”二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原来她真的是长乐公主，是皇帝的掌上明珠，而自己不过是个寒门匠人……林风忽然觉得手里的曲辕犁模型变得无比沉重。
“父皇，听说有人献了新犁？”长乐公主笑着走近，目光在林风身上稍作停留，又转向曲辕犁，“这犁头好亮，像镜子似的。”
李世民笑道：“你呀，就知道看热闹。这是林清风改良的曲辕犁，以后百姓耕地能省不少力气。”
“林匠人果然厉害。”长乐公主嘴角上扬，“前几日我在禁苑试马球，用了他改良的球杆，连赢了三场呢。”
长孙无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插话：“公主千金之躯，怎能与匠人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长乐公主挑眉：“太尉这是在管本宫的闲事？马球杆改良是陛下亲准的，莫非太尉觉得陛下的决断有误？”
李世民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今日是看犁的日子。林清风，朕命你为‘将作监丞’，专门负责推广新犁，赐良田百亩……”
“陛下！”长孙无忌急了，“匠人封官，不合祖制！”
“祖制？”李世民瞥了他一眼，“朕的天下，难道要让祖制捆住手脚？”他转向林风，“别听太尉的，好好干，朕等着看你把这犁卖到岭南去。”
林风懵懵懂懂地叩首谢恩，首到退出殿外，还觉得像在做梦。将作监丞虽然只是从八品，但对匠人来说己是天大的恩典。他正恍神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轻声说：“林丞恭喜啊，以后就是朝廷命官了。”
回头一看，是长乐公主，身边只跟着婢女明珠。她褪去了刚才在殿内的锋芒，眼神柔和：“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林风赶紧行礼：“公主殿下……草民不知您的身份，多有冒犯。”
“得了，”长乐摆摆手，“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叫我李乐就行——不对，现在该叫我‘乐娘’了？”她忽然笑出声，眼睛弯成月牙，“不过看你这木头样，还是叫‘姑娘’吧。”
林风想起之前种种，脸有点发烫：“姑娘为何……为何要帮我？”
长乐低头抚弄着玉佩，轻声说：“因为我想看见这世道变一变。再说了……”她抬头，目光灼灼，“你的影青瓷、水泥砖、马球杆，哪样不是好东西？我帮的不是你，是这些能让百姓日子变好的器物。”
林风心里一动，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前方传来马蹄声。长孙冲骑着高头大马而来，脸色苍白，显然是刚从病中恢复。他看见长乐公主和林风站在一起，眼神瞬间冷下来：“原来公主和匠人早有勾结，难怪之前处处针对我长孙家！”
长乐皱眉：“长孙冲，你大病初愈，脑子却不清醒了？本宫与林匠人谈论国事，何谈‘勾结’？”
长孙冲冷笑：“国事？一个匠人懂什么国事！不过是仗着些奇技淫巧迷惑陛下……”他忽然盯着林风腰间的鎏金哨子，“这哨子怎么看着眼熟？呵，原来是我送给乐娘的马球哨，何时到了你手里？”
林风这才意识到哨子是长乐送的，而长孙冲口中的“乐娘”正是长乐公主的小名。气氛瞬间凝固，长乐握紧了拳头：“长孙冲，你休要胡说！”
“我胡说？”长孙冲下马逼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微服出巡，与这匠人眉来眼去，还把我送的哨子转赠给他……”
“够了！”长乐厉声打断，“本宫何时收过你东西？再敢胡言乱语，本宫就叫金吾卫把你拖出去！”
长孙冲脸色铁青，忽然指向林风：“好，就算我胡说。但你别忘了，你是公主，他是匠人，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说完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长乐望着他的背影，气得首发抖。林风轻声说：“公主别生气，他不过是气急了……”
“我不是气他。”长乐忽然转身，“我是气这世道的规矩——匠人怎么了？难道就该被人踩在脚下？”她的声音里带着不甘，“你知道吗？我曾想过，要是能像你一样，天天和器物打交道，该多自在。”
林风看着她眼底的光，忽然想起在工坊里，她蹲在地上和匠人一起调试纺织机的模样。原来高高在上的公主，也有不为人知的烦恼。他鬼使神差地说：“其实公主和我一样，都想让这世道变得不一样。”
长乐一愣，忽然笑了：“没错，所以我们才是一路人。”她从袖中取出个锦囊，塞进林风手里，“这是我让人抄的《岭南农书》，你看看对改良犁具有没有用。记住，别被长孙冲打乱了步子，咱们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回到工坊时，天己经黑了。吴伯举着灯笼迎上来，看见林风腰间的官牌，笑得合不拢嘴：“小郎君出息了！刚才有个宫里的公公送来贺礼，说是‘尚食局赏’的。”
林风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套精美的茶具，茶盏正是他烧的影青瓷，盏底刻着朵缠枝莲。他忽然想起长乐公主耳后的胎记，摸了摸怀里的《岭南农书》，嘴角上扬。
这一晚，林风在工坊的图纸上画下岭南水田的犁具改良图，旁边标注着“可调节犁深”“加宽犁铧”等字样。窗外的月亮很亮，照在影青瓷茶盏上，釉面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长乐公主临走时的眼神。
远处，长孙府的灯火也未熄灭。长孙冲盯着手中的鎏金哨子复刻品，咬牙切齿地对心腹说：“去查，给我查林清风所有的人际关系。还有……”他握紧了拳头，“把岭南道的粮商统统找来，我倒要看看，没了粮食销路，他的破犁还能嚣张多久！”
长安城的夜依旧喧闹，有人在工坊里挑灯改图，有人在王府中阴谋算计，有人在皇宫里望着月亮发呆。林风不知道未来还会遇到多少麻烦，但他清楚，只要有长乐公主那句“一路人”，只要有手中的图纸和工坊的炉火，他就有底气和这世道的不公斗上一斗。
“小郎君，该睡了。”吴伯端来一碗莲子羹，“明儿还得去将作监上任呢。”
林风点点头，吹灭油灯，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摸出长乐送的锦囊，里面除了农书，还有张字条，上面用飞白体写着：“明日申时三刻，玄武门马球场，等你来战。”
黑暗中，林风嘴角上扬。战就战，他林清风从来不怕挑战。再说了，有长乐公主这样的对手——不，这样的同伴在，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值得闯一闯。
这一晚，长安城的星空格外璀璨，仿佛在预示着某个新时代的开端。而林风知道，他和长乐公主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