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虹桥机场的跑道时,苏砚棠怀里的画盒微微发烫。
周承砚替她理了理被风掀起的围巾角,指节擦过她耳垂:“手还在抖?”
“昨晚只睡了两小时。”苏砚棠低头盯着画盒上的铜锁,锁芯里还嵌着她亲手刻的“秋山”二字,“马先生要是说哪里没修好......”
“他不会。”周承砚将工具包换到左手,空出的右手虚虚护在她后腰,“你补的金箔纹路和原画晕染层差0.02毫米,我用显微镜看过三次。”
西合院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时,马先生正弯腰拨弄茶炉。
白瓷茶盏里浮着新展的碧螺春,香气裹着松枝燃烧的噼啪声涌出来。
他抬头看见两人,眼尾的皱纹先堆成了山:“小苏,小周,快来。”
苏砚棠的手指在画盒铜锁上顿了顿。
周承砚轻轻推了她后背一下,像推一只踟蹰的小兽。
画轴展开的瞬间,马先生的茶盏“当啷”磕在石桌上。
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悬在画上方半寸,喉结动了动:“这处山体裂缝......”
“用的是外公传的糯米浆加矿物颜料。”苏砚棠声音发紧,“您看晕染边缘,我特意留了半毫米的毛边,和原画自然剥落的痕迹......”
“像春风化雨。”马先生突然抬头,眼眶泛着红,“十年前我在故宫看《千里江山图》修复,师傅说最好的修复是让古画自己’长‘出新肉。
小苏,你做到了。“
苏砚棠的鼻尖酸得厉害。
周承砚站在她侧后方,看着她睫毛上挂的水光,不动声色把兜里的纸巾往她手边推了推。
“下月的海派艺术展,我给你留个主展位。”马先生从抽屉里摸出张烫金请柬,“就展这幅《秋山行旅图》,配你修复的全过程影像。”
“可我......我只是刚入行的新手。”苏砚棠手指绞着衣角,“上次道具大赛拿的还是铜奖......”
“那是他们眼瞎。”周承砚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冷硬的笃定,“我看过她给《清平乐》做的点翠头面,每片羽毛的角度都算过光照折射;给《敦煌》剧组补的壁画残片,颜料配比能追着莫高窟的矿脉查到祁连山。”
他说这些时甚至没看苏砚棠,目光首首锁着马先生:“她值得。”
马先生笑出了声,把请柬拍在苏砚棠手心:“小周这护犊子的劲儿,像极了我当年追我老伴儿。”
林婉的翡翠镯子是在听见小李汇报时磕碎的。
“马先生的私人飞机今早九点到虹桥,接的是苏小姐和周策展人。”小李缩着脖子,“听说马先生当场拍板让苏小姐参展......”
“啪——”
青瓷茶盏砸在大理石地面,碎瓷片溅到小李脚边。
林婉盯着茶几上摊开的报纸,头版正是苏砚棠修复古画的照片——她站在修复灯下,发顶的呆毛翘得像根小旗子,周承砚在她身后,目光比灯光还烫。
“妈妈?”继妹林小棠从楼上探出头,“你又摔东西......”
“滚回房间!”林婉猛地转身,发簪上的珍珠刮过梳妆台,“没看见我在谈事?”
镜子里的脸白得像张纸。
她摸着颈间的翡翠项链,那是苏砚棠生父送的定情物——当年她使尽手段让苏母带着拖油瓶改嫁,原以为能把苏家那点破手艺踩进泥里,谁成想......
“李哥。”林婉突然弯腰捡起一片瓷片,指尖被割出血珠,“去查查马先生要办的艺术展。”她舔了舔唇角的冷笑,“既然有人急着往上爬......那就让她知道,站得越高,摔下来越疼。”
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苏砚棠肩头时,她正蹲在公园长椅边逗流浪猫。
周承砚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毛衣袖口蹭上的猫毛,突然伸手替她拍了拍:“马先生的司机说,这猫每天早上来讨鱼干。”
“它耳朵缺了块。”苏砚棠指尖轻轻碰了碰小猫的耳朵尖,“像是被人抓的。”
“所以才更知道,谁给的糖是真甜。”周承砚低头时,影子罩住她发顶的呆毛,“就像有些人......”
“周先生今天话好多。”苏砚棠突然站起来,小猫“喵”地窜进草丛。
她转身时撞进他怀里,闻到淡淡的雪松香水味,“平时修画时你都板着脸,说我金粉涂厚了半微米。”
“那是怕你偷懒。”周承砚喉结动了动,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现在......”
“现在怎样?”苏砚棠仰着头,眼睛亮得像沾了晨露的海棠。
周承砚的耳尖慢慢红了。
他伸手摘下一片落在她肩头的银杏叶,夹进随身携带的策展笔记里:“现在觉得,看你认真的样子,比看莫奈的日出还好看。”
苏母开门时,手里还沾着面粉。
她盯着苏砚棠怀里的请柬看了三秒,突然把女儿搂进怀里,面团蹭得她毛衣上都是白:“我家棠棠......真的成大姑娘了。”
“妈你别揉我头发!”苏砚棠笑着躲,“周先生说呆毛翘着像松鼠尾巴......”
“周先生?”苏母突然松开手,眼睛亮晶晶的,“就是对门那个总板着脸的小周?
上次他帮我搬米,腰都没弯一下就扛上了楼......“
“妈!”苏砚棠的脸腾地红了,“我们就是......就是合作修复古画的同事!”
苏母笑出了声,转身从冰箱里端出红豆汤:“同事能大半夜给你送姜茶?
能替你挡林婉那老妖婆的阴阳话?“她舀了勺汤吹了吹,”你爸走得早,妈就希望你找个实心眼的......“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苏砚棠看了眼来电显示,手忙脚乱把汤碗放在茶几上:“马先生?”
“小苏啊。”马先生的声音里带着点焦急,“我刚收到一批民国绣品,是从老宅地窖里挖出来的,前两天下暴雨进水了......”
苏砚棠的手指紧紧攥住手机:“需要我做什么?”
“我想请你做修复顾问。”马先生叹了口气,“那些绣品用的是双面三异绣,现在丝线都粘成了块......”
“我接。”苏砚棠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周承砚——他正替她整理茶几上的修复工具,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金斑,“我现在就开始查资料。”
“别急。”周承砚突然开口,声音隔着沙发飘过来,“我让助理把民国绣品的修复案例整理好,半小时后发你邮箱。”他抬头时,目光像团烧得正旺的火,“你负责修,我负责扫平所有麻烦。”
苏砚棠对着手机笑出了声。
窗外的银杏叶被风卷起,打着旋儿撞在玻璃上。
她突然想起今早马先生说的话——古画修复最讲究“补旧如旧”,可有些故事,偏要在裂痕里开出新花。
而这朵花,才刚露出花骨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