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棠正蹲在剧组道具间的矮凳上,用小毛刷清理一支明代点翠发簪的细缝。
阳光透过脏玻璃斜斜切进来,在她发顶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手机在木桌上震动时,她指尖一抖,刷毛扫过发簪上脱落的蓝羽,碎渣子簌簌掉进装着酒精的玻璃罐。
是母亲苏芸的电话。
“棠棠,你爸这个月的工资卡又没到账。”苏芸的声音带着惯常的绵软,可尾音发颤,“林婉说...说家里开销大,要统一管账。
可你爸上个月刚给她转了十万置装费...“
苏砚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上周回家时,林婉戴着新镯子在玄关照镜子,见她进来便笑:“棠棠,你爸说要给我换辆小跑,你说红色好还是银色好?”当时她只当是继母惯常的炫耀,如今想来,那些“无意”提起的珠宝、美容卡、亲子烘焙课,原是在试探底线。
“妈,别急。”她把发簪轻轻放进丝绒盒,“我明天回家拿户口本,把我名下那套老房子的租金卡改回来。”
手机刚放回桌面,微信提示音又响。
苏砚棠点开,是陆沉的消息:“下午三点,老地方咖啡馆。
有些话,想当面和你说。“
老地方是两人从前常去的“慢时光”,她离职那天,陆沉还在那里红着眼眶说:“你走了,组里连能一起修明代盔甲的人都没了。”
苏砚棠盯着对话框里跳动的“对方正在输入”,又突然消失。
她想起上个月在剧组遇见陆沉时,他看她的眼神不再是从前的温和,像块淬了冰的铁——那天她替新人修错的凤冠,陆沉站在阴影里冷笑:“苏老师现在可是大忙人,哪还看得上咱们小剧组的破铜烂铁?”
指节抵着发烫的手机,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复,道具间的门被敲响。
“苏老师。”周承砚的声音裹着穿堂风钻进来,“古画修复需要的老坑端砚墨锭,我联系到了个手艺人。”
苏砚棠抬头,正撞进他深棕瞳孔里。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衬衫,袖口随意卷到小臂,腕骨处还沾着点墨渍——像是刚从某个策展现场赶过来。
“现在去?”她把手机塞进帆布包,起身时带倒了桌上的酒精罐,透明液体在木桌上漫开,“我...我收拾下工具。”
“不急。”周承砚弯腰帮她捡滚到脚边的毛刷,指腹擦过她手背时,像片落进春溪的叶,“你上次说想要带星子纹的墨锭,那师傅库房里刚好有块明代老料,我让人看过,包浆和沁色都对。”
两人走到楼下时,苏砚棠才发现周承砚开了辆银色的越野车。
他替她拉开副驾门,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眉骨处一道极浅的疤——她之前竟没注意过。
“你这疤...”话刚出口又后悔,毕竟他们认识不过半月。
“小时候爬阁楼翻父亲的画稿摔的。”周承砚发动车子,空调吹出淡淡雪松香,“他总说我毛手毛脚,后来我学乖了,再没让他看见过伤口。”
苏砚棠望着他握着方向盘的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只有无名指戴着枚素圈银戒,戒面磨得发亮,像是戴了很多年。
墨锭手艺人的工作室在老城区巷子里。
两人拐过青石板路时,苏砚棠闻到了熟悉的桐油味——是修旧木家具的作坊常有的味道。
“周先生!”穿靛蓝对襟衫的老师傅从门里迎出来,手里还沾着墨汁,“您说的那位苏师傅就是这位姑娘?”他打量苏砚棠,“手艺人的眼睛骗不了人,这双眼睛沉得住气。”
苏砚棠被夸得耳尖发烫,正要说谢,巷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砚棠!”
陆沉的声音像块砸进湖面的石头。
苏砚棠转头,看见他穿着皱巴巴的格子衬衫,领带歪在锁骨处,额角还挂着汗,像是跑了很远的路。
“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陆沉几步跨过来,指尖几乎要戳到她鼻尖,“那天在剧组我就想问,你和这个男人到底什么关系?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周承砚挡在苏砚棠身前,脊背绷成一道冷硬的线。
他侧头看陆沉,眼尾的泪痣在日光下泛着冷光:“陆先生,我是谁重要吗?
重要的是苏老师在做什么。“
“做什么?”陆沉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刺,“她现在攀上高枝了,当然看不上咱们这些给破剧组修道具的。
你知道周承砚策展的展卖价吗?
一幅他经手的古画能换半条街的道具间!
苏砚棠,你忘了当初咱们蹲在地上修皮影,手冻得握不住刻刀的日子了?“
苏砚棠的喉咙发紧。
她想起去年冬天,两人在没有暖气的道具间修《长安旧事》的皮影,陆沉把暖手宝塞给她,自己搓着发红的手说:“等咱们修完这组,去吃火锅。”可后来她拿了道具师大赛金奖,陆沉却在庆功宴上摔了酒杯:“你根本不懂,有些东西不是靠得奖就能守住的。”
“陆先生。”周承砚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玉,“苏老师修皮影时,我在威尼斯双年展替中国匠人策展;她蹲在地上绣凤冠时,我在故宫修复室看老专家补宋代绢本。
手艺人该被看见,和被谁看见,从来都不矛盾。“
陆沉的脸涨得通红。
他盯着周承砚,又转头看苏砚棠,最后突然扯了扯皱巴巴的领带:“算了。
当我没说。“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棠棠,那幅咱们没修完的《百子图》皮影,还在我工作室。
你要是...要是想看,我留着。“
巷口的风卷起一片梧桐叶,打在苏砚棠脚边。
她望着陆沉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冷?”周承砚的外套落在她肩上,带着他身上的雪松味,“去喝杯热奶茶?
前面有家老字号。“
奶茶店的玻璃上蒙着白雾。
苏砚棠捧着温热的杯子,看周承砚用指节敲了敲她的杯沿:“陆沉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不是...”她吸了口奶茶,甜腻的椰香裹着杏仁味漫开,“我只是觉得,他好像变了。”
“人都会变。”周承砚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但有些东西变不了——比如你修道具时的眼神,和我父亲在画案前的眼神,一模一样。”
回小区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苏砚棠站在楼道口,摸出钥匙时才发现,周承砚的外套还搭在她臂弯里。
“明天我带墨锭去你家。”他接过外套,指尖擦过她发顶的呆毛,“对了,林阿姨最近是不是在找理财顾问?
我认识个可靠的,需要的话...“
苏砚棠愣了愣。
她想起早上母亲说林婉最近总在饭桌上提“朋友推荐的高收益理财”,想起周承砚昨天说“方宁的香水和打翻我咖啡的人同款”,突然明白有些事,他早就替她留意着。
“谢谢。”她低头看自己的运动鞋尖,“周承砚,你是不是...总在替我打算?”
楼道的声控灯突然亮起,暖黄的光漫过两人相触的指尖。
周承砚望着她耳后那颗小痣,喉结动了动:“苏砚棠,有些事,不用等你开口。”
回到家时,苏砚棠靠在门板上,望着茶几上装墨锭的木盒。
盒盖上沾着点桐油,在暖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手机在包里震动,她拿出来,是方宁的消息:“棠棠,今晚来我家吃饭呀?
我炖了你最爱喝的莲藕汤~“
窗外的晚风掀起窗帘,吹得木盒上的红绸带轻轻摇晃。
苏砚棠盯着手机屏幕,突然想起陆沉说的那幅《百子图》皮影,想起林婉今天打给父亲的第三个电话,想起周承砚替她挡在身前时,后背绷首的弧度。
她摸了摸耳后被他发梢扫过的地方,那里还留着淡淡的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