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的高跟鞋声彻底消失在楼道里时,苏砚棠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
周承砚的手指还覆在她手背,温度透过薄茧渗进来,像根定海神针。
她抽回手去按台灯开关,暖黄光晕却突然晃了晃——是她的指尖在抖。
“先看便签。”周承砚把那叠文件推到她面前,西装内袋的褶皱还保持着被揉过的形状。
苏砚棠这才注意到他刚才挡在自己身前的姿势:微侧的肩线像道屏风,将林婉审视的目光截在两米外。
便签纸边缘的焦痕是新的,带着未完全烧尽的纸灰,沾在她指腹上簌簌往下掉。
“计划启动 3.17”六个字用细尖钢笔写的,笔画收锋处有刻意压重的痕迹,像有人在最后一笔时咬了牙。
“和剪报日期差了十五年。”她翻出手机里的照片,2008年3月17日的报纸日期在屏幕上泛着冷白,“那年我妈刚和我爸离婚,搬去老城区的房子。”
周承砚的指节抵着下巴,喉结动了动:“吴伯钧是我父亲的老师。”他声音低得像被砂纸磨过,“当年那把唐琴‘松风’是他的镇宅之宝,火灾后我爸去现场找了三天,只捡回半块焦了的琴轸。”他突然抓起那张模糊的古琴局部照片,“你看这断纹——”
苏砚棠凑近,茶炉上的“茶炉烟纹”在记忆里浮出来:外公教她雕刻时说,好的断纹要像松针铺在雪地上,细而不乱。
此刻照片里的纹路和茶炉上的,连弧度都分毫不差。
“难道……”她喉咙发紧,“我茶炉上的纹样,是照着‘松风’刻的?”
玄关的座机突然炸响。
周承砚比她先一步抓起话筒,“张警官?”他侧过身,阴影里的轮廓像块冷硬的玉,“对,刚发现新线索。”
苏砚棠看见他的拇指在便签边缘轻轻叩了三下——这是他们昨晚商量线索时的暗号,代表“有危险”。
她立刻摸出手机,翻到和张警官的聊天记录,把剪报照片和古琴局部图一起发过去。
“林婉耳后沾的玫瑰花瓣,是我昨天刚换的香氛。”她突然插话,“她进过我房间。”周承砚的目光扫过来,带着点淬了火的锐度,她这才反应过来:林婉说“收拾首饰盒”是幌子,真正目的是找这份被烧剩的文件。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张警官的声音沉得像铅块:“十五年前吴伯钧的案子,当年消防记录显示是电路老化,但最近有退休警员说,火场发现过煤油味。”他顿了顿,“你们手里的便签,我让人做笔迹鉴定。另外——”他的声音突然放轻,“今晚别在客厅开灯太久,窗帘拉严。”
挂了电话,周承砚首接把所有文件锁进书房的保险柜。
金属齿轮转动的咔嗒声里,苏砚棠摸到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明天分头查。”他转身时领带歪了,却没心思整理,“你去工作室准备大赛作品,我查李明——就是你说的耳后有蝴蝶胎记的男人。”
“他袖口的红玫瑰纹身。”苏砚棠想起生日宴上那杯香槟递过来时,男人指甲缝里沾着黑色油垢,像经常摆弄金属零件,“可能和火灾有关?”
周承砚扯松领带,露出锁骨处淡青的血管:“李明三年前注册了家‘明辉器材’,专门给私人博物馆做消防设备。”他从西装内袋摸出个U盘,“刚才趁林婉换鞋时,我黑了她的云盘——她上周刚给明辉转了二十万。”
窗外突然有汽车鸣笛划过,苏砚棠被惊得一抖。
周承砚立刻握住她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眼眶发酸:“别怕。”他拇指着她腕骨,那里有块淡褐色的胎记,是小时候被外公的刻刀划的,“我让人在你工作室装了监控,工具箱里的工具都做了标记。”
第二天清晨,苏砚棠推工作室门时,门轴发出比往常更响的吱呀声。
她顿住脚——昨晚离开时,她特意在门缝夹了根头发丝。
此刻发丝断成两截,落在水泥地上像根细针。
“早啊小棠!”实习生小满从里间探出头,发梢沾着金粉,“我把你要的旧木漆调好了,你看这颜色——”
苏砚棠冲她笑了笑,转身锁门时摸出包里的指纹粉。
工作台的工具箱上,锁扣处有两道新鲜的划痕,像是用细铁丝挑过的。
她打开箱子,最上层的刻刀位置不对:平时她会把最小的那把放在左上角,此刻却歪到了中间。
“小满,帮我把《明清家具修复图谱》拿过来。”她声音稳得像往常,指尖却在裤袋里攥紧手机——周承砚昨晚给她的定位器,正贴着大腿根发烫。
翻书时,她瞥见抽屉里的备用刻刀。
那是外公临终前送的,刀柄缠着褪色的红绳。
此刻红绳被人重新系过,结打得比她平时紧两圈。
“小棠姐你看!”小满举着调色盘跑过来,“我加了点蜂蜡,这样上漆后更有包浆感——”
苏砚棠突然抓住她手腕。
小满的虎口有块新蹭的红印,是握刻刀太用力的痕迹。
“你动过我的工具箱?”她尽量放软声音。
小满愣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工具箱:“没有啊!今早来的时候箱子就是开着的,我以为你昨晚忘锁了,就帮你合上——”她突然瞪大眼睛,“对了!我看见保洁阿姨来过,她说要擦工作台,还问我工具箱能不能挪开!”
苏砚棠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保洁阿姨是林婉介绍来的,上周才换的人。
她摸出手机给周承砚发消息:“工具被动过,保洁有问题。”
回复秒回:“己让张警官查她身份。你继续做作品,我这边有进展。”
下午五点,工作室的百叶窗漏进橘色夕阳。
苏砚棠盯着案上的道具——那是为大赛准备的“宋代文人书斋”场景,茶炉己经雕了七成,断纹在暖光下像活了一样,泛着松针般的光泽。
手机在这时震动。
周承砚的语音消息带着风噪,听起来像在停车场:“李明的公司三年前给吴伯钧旧宅装过消防系统。”他顿了顿,“更巧的是,林婉的账户,每个月十五号都会往明辉转五千块,备注是‘维护费’。”
苏砚棠的刻刀“当”地掉在木头上,在茶炉边缘划了道细痕。
她猛地吸气——这道痕要是留在成品上,大赛评分至少扣十分。
“怎么了?”周承砚的声音立刻紧绷。
“没事。”她弯腰捡刀,指甲掐进掌心,“茶炉有点小瑕疵,我能修好。”
晚上八点,两人在楼下便利店碰头。
周承砚手里提着她最爱的关东煮,汤底在塑料袋里晃出细碎的响。
“李明的前妻今天开口了。”他把热乎的萝卜塞进她手里,“她说李明总在半夜接电话,对方是个女的,说话带点南方口音——林婉是苏州人。”
苏砚棠咬着萝卜,眼泪突然涌出来。
不是因为烫,是周承砚说“前妻”时,指节又在轻轻叩——这次是两下,代表“安全”。
“明天我去旧宅遗址。”周承砚抽了张纸巾按在她眼角,“你留在工作室赶作品,锁好门,别让任何人碰你的工具。”他的拇指蹭过她沾着木渣的指腹,“大赛是你等了三年的机会,不能让他们搅黄。”
苏砚棠点点头。
便利店的暖光里,他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像道保护罩。
她突然想起早上工具箱里被动过的刻刀——那些人想破坏她的作品,想让她在大赛上出丑,想让她分心。
“我今晚住工作室。”她擦干眼泪,“茶炉的断纹需要连夜修补,明天必须完成。”
周承砚的瞳孔缩了缩,刚要开口,她己经掏出手机翻出监控画面:“你装的摄像头,我能实时看门口。”她晃了晃手腕,定位器在皮肤下闪着幽蓝的光,“而且……”她笑了笑,“我外公说过,手艺人的刀,越磨越利。”
深夜十一点,工作室的台灯还亮着。
苏砚棠对着茶炉的细痕,用最小号的刻刀轻轻补着纹路。
窗外起风了,吹得百叶窗哗啦作响。
她抬头时,瞥见监控画面里,有个穿黑外套的身影在门口晃了晃,又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她的手指顿了顿,继续低头雕刻。
茶炉上的断纹,正一点一点,长成记忆里那把唐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