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陷入短暂的静默。
祁渊没有刻意炫示资历,语调平和,却像一枚沉石,精准落入水面,泛起层层暗涌。
江澈撑着下颌,嘴角含笑,语气轻缓:“我以为你这类偏学术系统的,不屑插手一线事务。”
祁渊接过话头,目光沉静:“管理不是目的,是让结果不偏不倚,按最优解落地。”
江澈笑了,未置可否。他手指轻点白板:“那我也想听听你对‘镜像认知’这个主题的解读。”
“你指的是双重自我和视觉逆结构?”祁渊看他一眼,语速不疾不徐,“从心理投射到空间映射,确实是当下艺术展的热门路径。但概念能成立,不等于它能站稳,结构和语言之间必须有一致的情感逻辑。”
他顿了顿,指尖停在最上方一行黑字:“你这一组作品打动人的,是它没有硬凹理论,而是保留了原始情绪。”
江澈靠回椅背,眉眼略挑:“这两年,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因为其他人不愿承认你比他们更懂。”祁渊语气平稳,不起波澜。
江澈眼中微亮,轻叹一声:“看来林雀找你,还真是为了稳定军心。”
两人交锋却不带火药味,倒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
江妄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打断气氛:“说正事吧。展馆的消防验收没通过,祁顾问,这事你也能‘不偏不倚’地解决?”
祁渊神情未动,翻开资料夹,摊开一份照片和系统结构图:“这是最初的设计图纸。未通过验收的区域,线路被人擅自更改。当天监控断档,数据被清空。”
江妄挑眉,语气似笑非笑:“这时间点,可真巧。”
顾长歌接过话头,语调平稳中带几分沉着:“不是巧,是删了。但本地有备份,我的人能恢复。”
“多久?”
“一天。”
江妄轻点头,语气依旧不温不火:“行,交给你。”
祁渊合上文件:“我会同步报备相关部门。谁动的手脚,自然会查清楚。”
江澈随口道:“叶景溪前几天来过,说想看看她姐姐的‘战场’。现场管理记录有她的名字。”
顾长歌略一思索,淡淡道:“恢复数据之后,一并核实。”
江澈摊手:“我只是提供信息,别多想。”
江妄慢慢旋转手中的钢笔,面色不变,语气轻飘:“就算真是她,未必追得了责。毕竟,是你们‘家人’。”
祁渊却仿佛没听见,只语气平静地接了一句:“我只负责结果。”
他语调很轻,却像将一把未出鞘的剑横在众人面前,锋芒未现,己令人不敢轻视。
会议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方案审议、流程确认、后续排期……所有问题都处理得干净利落,却没人真正说出口,他们更想知道的是——
林雀,到底出了什么事。
众人散场时,顾长歌落在最后。他站在会议室门口,低头看了眼手机,终究拨通了那串早就记住的号码。
林雀正窝在卧室大床上,笑得毫无防备。
祁夜在旁边晃着腿,正拿平板放着一条狗踩滑板的短视频。
那狗一板三滑,从坡道滑下时后腿打了个趔趄,顺势撞倒了旁边卖糖葫芦的摊贩。摊主追着狗满小区大喊:“你给我站住!这是人干的事吗?!”
祁夜咣地一巴掌拍床板,乐得快岔气:“我跟你讲!这狗比我还嚣张,他丫太社会了!最主要是,卖糖葫芦被一只狗当狗遛,还说——这是人干的事吗,你说它是人嘛,我不行了.....”
林雀整个人埋进枕头里,肩膀一耸一耸的,笑得停不下来。
她己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不是礼貌客气,也不是公事应对,而是真的觉得轻松、快乐,仿佛世界终于放过了她一天。
手机震动,是顾长歌来电。
祁夜看了眼屏幕,嘴角一抽,语气特冲:“接吧接吧,接他电话。我去阳台抽个空气,给你留点私人空间行吧?”
林雀一边笑着把他推开,一边接起:“留下,没什么不能听的,喂?”
顾长歌的声音一如既往克制:“在家吗?会议刚结束,你还好吗?”
林雀靠在枕头上,鼻尖微红,嗓音却是打着笑意:“挺好的,今天被我家祁大爷管着,不许下床,不许拿电脑,连WiFi都断了。”
祁夜立刻在旁边高喊:“我那是防辐射懂不懂?这叫科技避障、人文关怀!”
电话那头的顾长歌顿了一下。
他当然听见了。
听见那头欢笑不断,也听出林雀像个被捧在手心的小孩。
那样的林雀,他没见过。
“你听起来……”他声音压得更低,“挺好的。”
林雀“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她知道顾长歌心思细腻,话多了反倒让他担心,于是干脆不提养胎的事,问了下会议情况。
顾长歌和祁渊不熟,可这一次算是真正认识了他,他毫不掩饰地在林雀面前表现出对祁渊的认可,并让林雀放心。
最后还问了下欣欣的近况,他才依依不舍挂断电话,只为了多听听林雀的声音。
刚挂掉电话,第二通进来,是江澈。
“怎么都排队问安了?”林雀打趣道。
江澈并无笑意:“排队?看来有人比我更关心你,是我哥?”
林雀愣了一瞬:“不..不是他。怎么了,见到祁渊什么感想?”
电话那头轻叹一声:“哎,比我调查的还要再厉害些,他整个人冷冰冰的,我还是希望你能快点回来。”
祁夜抢过电话语气不善:“我老婆没空哈,你们兄弟俩最近没事别找她。”
也没等林雀解释,祁夜就把电话挂了。
第三通电话姗姗来迟,祁夜这时从阳台晃进来,手里还拿着根黄瓜啃。
“一看就江妄吧?你接呗,我捂耳朵,你俩聊你俩的,我继续看狗跳高。”
林雀不知道今天的江妄正不正常,是想聊工作还是找茬,可刚开完会,这通电话不得不接。
那头沉默了三秒,江妄终于开口,明知故问道:“今天怎么没来开会?”
“在家休息。”
“为什么?”
“养胎。”
“……”
沉默蔓延。
江妄声音闷闷的,像是在车里:“我就是问问,以为你甩手不管,准备把轻语丢给祁渊了。”
林雀靠在枕头上,眉心抽搐,不明所以:“我一天没露面,轻语就要散了吗,你这什么冷笑话?”
“........”
“行了,我没事,孩子没事,你也没什么事吧?没事我挂了。”
电话那头陷入沉寂。
祁夜的狗狗视频又放到了下一段:一只巴哥犬在阿巴阿巴。
林雀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江妄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电话那头己“嘟”的一声断了。
他抽出一根烟点燃,烟圈吐出时,眼底有一瞬迷茫。
下一秒,他猛地抬手,一掌拍在方向盘上。
“啪”的一声,像一记自嘲。
他低头咬着烟,嗓音低哑:“原来你也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