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冲刷着丹房废墟上的魔气残痕。洛无崖背着郑翼的尸体走向后山，封羽提着染血的剑跟在身后。两人的脚印在泥地里深浅交错，如同被撕碎的往昔。
剑冢外的古松依旧苍翠，郑翼曾靠在这棵树上教他练剑。
洛无崖将人轻轻放下，从怀中取出半坛仙人醉——那是郑翼最喜欢喝的酒！
“大师兄，你说过等我筑基就一起去醉仙楼，可是现在……”他的声音混着雨声。
封羽突然转身，一拳砸在古松上。树皮飞溅间，他闷声说道：“他最后看我们的眼神……像是在恨我们。”
洛无崖握着酒坛的手顿住。他想起郑翼临终前那道目光，那瞬间的怨毒让他心悸，却又在眨眼间化作悲凉。也许首到最后，大师兄都以为是他们通风报信，才让师父赶来。
“他不会的。”洛无崖低声说，将酒缓缓洒在郑翼脚边，“他只是……太累了。”
剑冢的石碑在雨中泛着冷光，洛无崖用剑刻下“郑翼之墓”西个字。封羽将那把血剑放在墓前，剑柄上的穗子早己碎成齑粉。
远处传来晨钟，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天剑宗的某个角落，永远停在了这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风掠过剑冢，卷起满地落叶，封羽望着天际渐散的乌云，忽然伸手按住洛无崖的肩膀：“二师兄，以后……我们真的能守住心中的道吗？”
洛无崖没有回答，只是将玉佩碎片紧紧攥进掌心。远处的天剑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他想起十六岁那年的瀑布下，青衣少年笑着递来竹剑的模样。
原来有些道，从一开始，就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到尽头。
雨停了，阳光穿过云层，在郑翼的墓前投下一片光斑。洛无崖转身时，看见自己的影子与封羽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在泥地上拖出长长的、孤寂的轮廓。
这或许，就是他们必须背负的东西吧。
“老洛……老洛……你酒都全洒了，你在发呆什么？”
夏承渊的话语将洛无崖从那沉重的回忆中拉回。
洛无崖低头看着满地酒渍，酒葫芦在手中歪斜，汉白玉砖上琥珀色的酒液蜿蜒成溪。
“魔渊！”
洛无崖突然起身恍惚说道，袍角扫过酒渍，目光穿透宫墙望向天际。此时天空澄澈如洗，蓝得不真实。
夏御天愣了一瞬，随即问道：“魔渊？魔渊怎么了？”
洛无崖朝着魔渊方向化作流光而去，腰间佩剑发出清鸣，声音从天际传来：“我去一趟魔渊！”
夏御天挑眉，指尖着腰间鎏金酒壶：“也罢，一人去就一人去吧，天下能伤到老洛的人，怕是还在娘胎里呢。”
他仰头饮尽残酒，忽然压低声音，散发帝王威严：“来人，告诉军天侯，带领弑魔军去往魔渊入口镇守，切记，莫要去打扰那里一个喝酒的老人！”
……
三日后，魔渊入口处，浓郁的腥风裹着腐臭扑面而来。灰黑色的雾气如同活物一般，在地面翻滚涌动，时不时还能看到雾气中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
洛无崖瞥见山岩后半掩的木屋。木门虚掩，烛火摇曳，一股熟悉的血腥气让他瞳孔骤缩。
“不好！”洛无崖心中一惊，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般冲向木屋。
推开门的瞬间，洛无崖看见封羽倚在窗边，胸口洇开大片血迹。
那柄曾放在郑翼墓前的血剑，此刻正放在封羽脚边，剑身上还凝着新鲜的血液。封羽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整个人显得无比虚弱。
“封羽！”
洛无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封羽身边，迅速点住他周身大穴。他从怀中取出疗伤丹药，眼神中满是焦急与担忧。
当他准备喂封羽丹药时，瞥见木桌上泛黄的书卷。封皮上“魔元丹”三个篆字泛着幽光，与记忆中郑翼丹房里的如出一辙。
封羽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挂着苦笑：“这是我抢过来的，你应该见到他了吧。”
洛无崖一边小心翼翼地为封羽处理伤口，一边听他讲述事情的经过。“三日前在魔渊暴动，一道人类身影冲出。”
封羽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翻涌的黑雾，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我追到他时，他居然正在用人类婴儿炼丹。那些婴儿在丹炉中痛苦地挣扎、嘶吼，那场景......太残忍了。”
他喉结滚动，眼中满是痛苦与纠结，“可当他回头......我仿佛看见了十六岁那年，他在瀑布下教我们练剑的场景。但是他的眼神中，彻底没有了那个温和的大师兄。”
洛无崖的手顿住。丹炉炸裂的轰鸣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郑翼最后那道怨毒又悲凉的目光，此刻与封羽眼中的挣扎重叠。
他能想象到当时封羽的内心有多么煎熬，面对曾经最敬爱的大师兄，如今能再次见到，本该欣喜，却变成了这副模样，换做是谁，都难以抉择。
“他说......”封羽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血液：“说等炼成‘九转魔丹’，必让皇室以及我们两个甚至整个天剑宗付出代价。我明明该杀了他，可......”
他突然抓住洛无崖的手腕，眼中满是痛苦与迷茫，“二师兄，你说我们是不是错了？如果当初帮他查清楚真相，帮他找到杀害他父母的真凶，他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木屋外传来魔渊深处的嘶吼，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洛无崖望着封羽胸口狰狞的剑伤——那分明是天剑宗的剑招。
他想起玄机子说过的话：入魔者唯有死路一条，可此刻看着师弟染血的脸，那些铁律突然变得无比苍白，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难道曾经的兄弟，真的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吗？
“先疗伤。”洛无崖将最后一颗极品回神丹塞进封羽口中，目光落在桌上的《魔渊丹》，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封羽感受到洛无崖的目光，猛然抬头，眼中闪过疑惑与无奈：“我们明明将他埋在剑冢，可为何……难道就真的要再次杀他吗？”
“他己不愿再回头。”洛无崖握紧佩剑，剑身震颤着发出寒光。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追寻的“道”，就不一样。
接下来三天里，洛无崖细心地照料着封羽。为封羽疗伤，两人也在这段时间里，详细地探讨着接下来的计划。他们分析着郑翼可能去的地方，研究着《魔元丹》中的内容，试图让郑翼的计划落空。
魔渊入口的雾气愈发浓稠，腐臭味裹着阴湿气息扑面而来。
洛无崖望着对方日渐好转的气色，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下几分。他着腰间佩剑，剑鞘上的纹路在烛光下泛着冷光：“魔渊异动越来越严重，我明日回宗门，你......真的不同我一起吗？”
封羽半倚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着血剑剑柄。穗子断裂处参差不齐的毛边刺痛掌心。
他望着窗外翻滚的黑雾，轻笑一声：“从大师兄那件事过后，我和宗门也……再说了，我如今回去，司徒律那个小子恐怕要跳上天和你闹。”
洛无崖张了张口，最终只吐出一声叹息。他何尝不明白，郑翼死那天，封羽对宗门心也死了，不然也不会如此疼恨魔渊生物。
封羽突然开口：“林凡......如今怎么样了。”
洛无崖握紧腰着腰间酒葫芦，想起林凡腰间一晃一晃的葫芦笑道：“那小子，心里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离开前，他可是自己一人去青雾林历练了呢，想来如今也回宗了。”
封羽挣扎着起身，看向窗外：“青雾林，不错，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遇到那个小豹子。”
洛无崖心里知道封羽所说的小豹子是谁，这也是他听到林凡去青雾林后，才会如此放心的离开。
封羽转头看向洛无崖声音哽咽道：“师兄，那个小子我带他出来，本来想亲自教导，但是，葬剑谷我看到了轻雪，想起她在魔渊……我忍不了，所以，小凡那小子就拜托你了！”
洛无崖喉头滚动，双眼仿佛也看到了苏轻雪在葬剑骨最后的模样，还是一如既往，未曾有过变化！
他解下腰间酒葫芦给到封羽：“说什么托付，他如今也是我天剑宗的弟子，这个酒葫芦你拿去，你的那个葫芦给林凡那小子了，来这么久都没看你好好喝酒了，来，天阙城的仙人醉，你的最爱。”
封羽接过酒葫芦，他也不客气，拿起就喝了一口，心满意足，随后他盯着窗外翻涌的黑雾，突然笑出声来：“师兄，你看这魔渊像不像个牢笼？困住我们所有人。”
洛无崖看向黑雾低声道：“我走后，别逞强，也这么久了，该放下就放下吧，弑魔军三日后就到，你也可以轻松一些。”
封羽看向洛无崖低声道：“师兄，你回宗门后，若林凡问起......”
“我只说你在做一些很重要的事，让他莫要担心。”洛无崖打断他，转身走向门口。
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细密的水珠砸在屋檐上，像极了当年郑翼墓前的那场雨。
夜色渐浓，洛无崖御剑而起。云层在脚下翻涌，他望着下方那座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的木屋，突然想起封羽说过的话——这魔渊像个牢笼。可谁又能说，他们坚守的道，不是另一种无形的枷锁？
与此同时，封羽站在木屋前，雨滴顺着手中剑刃滑落，坠入泥地溅起细碎水花。他望着洛无崖远去的方向，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不知是自嘲还是释然。
“有些道，是要用一生来偿还的债的。”
两道声音，一高一低，一远一近，同时划破雨幕。洛无崖在云端握紧佩剑，封羽在地面握紧剑柄，相隔千里的话语仿佛在空中相撞，溅起记忆的火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