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为觅内援亲探访，山前酒肆遇奇人。
言谈谨慎藏机锋，气度非凡识俊英。
且把疑云心底按，静观其变待缘深。
龙山风雨将临近，赤胆英雄自有神。
却说关羽自定下智取二龙山之计，便着心腹伴当王信挑选精细之人，扮作各色行人，散于山下村镇要路，留意打探消息，寻觅可为内应之人。王信领命自去不提。关羽虽有计较，然身为三军主帅，深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之理。单凭手下打探，终究隔了一层，不如亲自走一遭，眼见为实，方能心中有数。
连日来，他除了在客店中推演计策，完善细节，亦曾数次独自或仅带一二亲信，于二龙山左近潜行观察。此山果然形势险峻，正面仅一条狭路蜿蜒而上，设有关卡，壁垒森严。其余三面，或是悬崖峭壁，或是密林深涧，寻常人难以攀援。关羽遥望那山顶隐约可见的“宝珠寺”飞檐，心中愈发觉得此地乃天赐的用武之所，断不能让邓龙那等鼠辈久占。
这一日，关羽正于山前一片疏林中远眺，忽见山脚下一处岔路口旁，傍着溪流，孤零零立着一座酒馆。那酒馆看去不大，却正好扼守着几条小路的交汇之处，其中一条，隐约便是通往二龙山前山关隘的方向。酒旗在寒风中招展，上书一个斗大的“酒”字。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或樵夫，或客商，甚至偶尔可见几个穿着不类寻常百姓、带着几分悍气的汉子进出其间。
关羽心中一动：“此地位置紧要，往来人等混杂，正是打探消息的绝佳之所。王信他们虽己散开，但多在村镇集市，此处却未必留意。我何不亲自去坐上一坐，听听风声，看看有无机会？”
当下打定主意，关羽整了整衣袍，将那口惹眼的赤心刀留在隐秘处交由伴当看守，自己只带了王信一人，扮作寻常赶路的客商模样，踱步朝着那酒馆走去。
未至近前，便闻得一阵喧哗之声，夹杂着猜拳行令、拍桌打碗的动静。关羽与王信对视一眼，缓步踏入酒馆门槛。
只见这酒馆内里陈设简陋，几张油腻的方桌，几条长凳，地上抛着些鸡骨鱼刺，墙角蛛网蒙尘。七八个酒客正围坐几桌，吆五喝六，喝得面红耳赤。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水、汗臭与食物混合的浑浊气味。
关羽眉头微皱，他虽非娇贵之人，但汉末为将，出入皆是军帐府邸，骤然身处这等环境，略感不适。但他旋即收敛心神，目光如电，快速扫过全场。
酒客多是些寻常脚夫、本地村民，也有几个看似江湖过客的，各自喧闹。唯有柜台后忙碌着的一个汉子，引起了关羽的注意。
那汉子约莫三十岁上下年纪，生得身长七尺，膀阔腰圆，面色黝黑，浓眉环眼，鼻首口方。他身穿一件青布短褐，腰间束着条布裙，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两条粗壮结实的臂膀，上面青筋盘结，显是极有气力。他手脚麻利，一面招呼客人，一面收拾碗筷，动作干净利落，远非寻常乡间酒保可比。尤其引人注目的是，此人虽在迎来送往，脸上堆着生意人的笑容，但眉宇之间，却隐隐透着一股精悍之气，眼神开合之际，偶有锐光闪过，显非池中之物。
关羽心中暗忖：“观此人举止气度，倒不像个寻常开酒馆的。莫非……？”
他不动声色，寻了个靠窗的僻静角落坐下，王信则在他身侧落座。那汉子见了有新客到，连忙放下手中活计，提着抹布过来招呼，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二位客官，请了！要吃酒还是用饭？小店虽是村野小店，倒也有几样下酒的菜蔬，新宰的猪羊肉，管保新鲜！”
关羽打量着他，见他说话虽是市井腔调，但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便沉声道：“店家，先打两角酒来，切两斤熟牛肉，再随便炒两个时令菜蔬，我与这位兄弟赶路腹饥，快些便好。”
“得嘞！”那汉子应得爽快，转身便去柜台后切肉烫酒。
关羽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低声对王信道：“王信兄弟，你看此人如何？”
王信亦是久随关羽，颇有眼力，方才也己留意到这店家非同寻常，闻言点头道：“哥哥说的是。此人筋骨强健，目光有神，行走坐卧，隐有章法，绝非只会侍候人的酒保。倒像是个……练家子，只是不知深浅。”
关羽微微颔首，心中己有了计较。他决定试探一番。
不多时，那汉子将酒肉菜肴一一端上。关羽拿起酒碗，自顾自喝了一口，状似随意地问道：“店家贵姓？看你这酒店开在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生意倒也兴旺，想来是有些年头了吧？”
那汉子一面收拾邻桌残羹，一面笑道：“客官说笑了。小人姓曹，祖上便是此地人氏。在此开个小店，糊口度日罢了。此地虽偏僻，却是几条道的交汇口，南来北往的客官，还有附近山里的乡亲们，给个薄面，赏口饭吃。”他言语谦和，滴水不漏，并未透露任何额外信息。
关羽又道：“曹店家，我二人从河东而来，欲往青州府城办事。听闻此地附近有座二龙山，甚是险峻，不知山中可太平否？我等行路，也怕遇上什么歹人。”他故意将“二龙山”三字说得清晰，留意观察曹姓店家的反应。
那曹店家闻言，手上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笑道：“客官是外地来的吧？那二龙山，乃是官府明令的贼巢，山高路险，寻常人哪里敢靠近？不过客官放心，那山上的强人，轻易也不下山滋扰。只要咱们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无故寻衅。二位只管沿大路走，料也无妨。”他这番话，说得模棱两可，既承认了二龙山是贼巢，又似乎暗示其并非穷凶极恶之辈，让人捉摸不透。
关羽心中暗笑：“这店家果然有些门道，说话如此谨慎圆滑。”他端起酒碗，敬了店家一下：“多谢店家指点。听你口音，似乎并非纯粹的本地人氏？”
曹店家哈哈一笑：“客官好耳力！小人祖籍虽在此，年轻时也曾在外闯荡过几年，学过几手微末手艺，后来才回家守着这份祖业。口音杂了些，让客官见笑了。”他巧妙地避开了具体在哪里闯荡、学过何等手艺的问题。
关羽见他口风甚紧，知今日难以深谈，也不再追问。只是与王信默默吃酒用饭，暗中却将这曹姓店家的一举一动，都记在心里。他注意到，有几个穿着明显是山寨喽啰服色的人进来打酒买肉，曹店家与他们也只是寻常交易，并无过多言语，但彼此间似乎有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此人，定与二龙山有着某种关联，甚至可能就是山寨中人，在此处开设酒馆，作为耳目或接应点。”关羽心中己有了七八分猜测。“观其行止，并非奸恶之徒，眉宇间尚有正气。若能设法将他争取过来，作为内应，岂不比那些寻常喽啰可靠百倍？”
一顿饭吃完，关羽结了账，故意多付了些银钱，道：“店家，你这牛肉甚好，酒也地道。这多的，便算是我请店家喝碗茶水。”
曹店家看了看那多出的碎银，又深深看了关羽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与探究。他并未推辞，只是拱手道：“多谢客官赏赐！二位慢走，路上小心！”
关羽与王信起身离去，走出酒馆，回头望了一眼那在风中飘摇的酒旗，以及门内柜台后那个深藏不露的曹姓店家。
“哥哥，这店家……”王信欲言又止。
关羽摆摆手，沉声道：“此人名叫曹正，我适才听旁人称呼他。他绝非寻常店家。此事不急，且容我再思量。你继续按原计划行事，留意打探，看能否从其他途径印证此人身份，或寻到其他突破口。”
“是，小弟明白。”
二人不再多言，加快脚步，消失在山路的拐角处。
而酒馆之内，曹正望着关羽离去的方向，眉头微蹙，眼神中流露出思索之色。方才那位红脸长髯的客人，气度非凡，威势凛然，绝非普通商旅。尤其是那双丹凤眼，开合之间，神光湛然，竟让他这个见过些世面的人，也感到一丝心悸。
“河东来的客商？姓甚名谁？观其气概，倒像是……军中大将！他为何特意问起二龙山？还对我诸多试探？莫非……”曹正心中疑窦丛生，隐隐觉得，这平静的山下小镇，只怕要起风波了。他掂了掂手中那几块碎银，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正是：风尘难掩英雄气，言语试探隐机锋。路边酒肆寻常景，却遇操刀潜蛟龙。毕竟关羽将如何进一步接触曹正？他又能否探得二龙山虚实？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