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科举入仕:从寒门士子到帝王近臣
唐高宗乾封二年(667年),张说出生于洛阳一个没落士族家庭。其父张虔勖曾任洪洞县丞,虽官职卑微,却以"清白自守"闻名乡里。永昌元年(689年),二十三岁的张说参加武则天亲自主持的制科举,以"对策第一"崭露头角。《旧唐书》记载其策论"文理优长,风采俊逸",但因武则天"近古未有甲科"的偏见,最终被列为乙等,授太子校书郎。
圣历二年(699年),张说参与编纂《三教珠英》,这部融合儒释道思想的类书耗时三年完成。他与李峤、宋之问等文人同馆修书,不仅积累了丰富的文献知识,更在文坛崭露头角。书成后,张说升任右史、内供奉,开始参与考功、贡举等核心政务。长安三年(703年),他因拒绝为张昌宗兄弟作伪证,被诬陷为"反覆小人",流放岭南钦州。这段经历成为他政治生涯的转折点,既展现了刚正不阿的品格,也埋下了日后与权臣斗争的伏笔。
二、三朝元老:开元新政的设计师
景云二年(711年),张说拜相,成为睿宗朝重要辅臣。他力排众议,主张太子李隆基监国,首言"奸人欲动摇东宫,若使太子监国,则君臣分定,自然无虞"。这一建议为玄宗继位奠定基础,史称"独排太平之党,请太子监国,平定祸乱,迄为宗臣"。
开元元年(713年),张说与姚崇的矛盾公开化。他暗中指使御史弹劾姚崇,甚至通过宦官姜皎建议外放姚崇为河东总管,终因玄宗识破而失败。这场权力博弈虽以张说被贬相州告终,却凸显了他在政治斗争中的谋略与手腕。开元西年(716年),他献诗《五君咏》给宰相苏颋,以"忠贞謇谔,勤劳王室"的自我期许打动对方,得以调任荆州长史。
在并州任职期间,张说展现出卓越的军事才能。开元八年(720年),朔方大使王晙诛杀突厥降户引发骚乱,他仅率二十骑深入同罗、拔曳固部落,"夜宿穹庐,晓谕祸福",成功平息边患。开元九年(721年),突厥降将康待宾勾结党项叛乱,攻陷兰池六州。张说率军出合河关(今山西兴县),采用"分兵合击"战术,在骆驼堰大破叛军,"斩首万级,俘获三万余人"。此役后,他力排众议,主张"招抚党项,复其居业",奏请设置麟州安置降户,展现出"王者之师,当讨叛柔服"的战略眼光。
三、文治巅峰:丽正书院与《唐六典》
开元十一年(723年),张说第二次拜相,兼任集贤院大学士。他主持设立丽正书院(后更名集贤殿书院),汇聚徐坚、贺知章等学者,开创"天子幸书院,命讲论文史"的制度。在他主导下,书院编纂了《唐六典》《大唐开元礼》《初学记》等典籍,其中《唐六典》历时十六年完成,以"理、教、礼、政、刑、事"六典为框架,系统梳理唐朝官制,被后世誉为"一代典章,厘然具备"。这部法典不仅影响了唐宋行政制度,更成为日本《养老令》的重要参考。
作为"燕许大手笔"的代表人物,张说的文学成就与政治生涯相辅相成。他的诗歌风格雄浑豪迈,如《邺都引》"君不见魏武草创争天禄,群雄睚眦相驰逐",以史为鉴,气势磅礴;散文则"思精而词赡",代玄宗撰写的《封泰山玉牒文》"维开元十三年,嗣天子臣隆基,敢昭告于昊天上帝",将帝王祭祀的庄重与文采完美结合。他主持编纂的《初学记》作为类书典范,收录典故、诗赋、文章,成为后世文人的案头必备。
西、权争漩涡:从巅峰到贬谪
开元十西年(726年),张说因与宇文融、崔隐甫等人的权力斗争陷入危机。宇文融指控他"招引术士占星、徇私舞弊",甚至牵连其亲信张观、范尧臣收受贿赂。在御史台审讯中,张说"蓬首垢面,席藁待罪",幸得高力士进言"说曾为侍读,于国有功",才免于死罪,仅被贬为右丞相致仕。
这场政治风波暴露了张说性格中的矛盾:他既推崇"任人唯贤",又与权贵交往密切;既主张改革,又在权力斗争中妥协。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评价他"性贪冒,自其少时己负才名,及居相位,务以智数牢笼士大夫,虽其同门亲友,亦不免于谄媚"。但另一方面,他"明于政体,革新不合时宜的政治、军事制度",推动了开元盛世的形成。
五、历史镜像:多维评价中的张说
(一)官方盖棺定论
唐玄宗在张说病逝后追赠太师,谥号"文贞",称赞他"当朝师表,一代词宗"。《旧唐书》将其与姚崇、宋璟并列,称"开元文物彬彬,说居力多"。这种评价肯定了他在文化建设与制度创新中的贡献。
(二)史家褒贬之辩
欧阳修在《新唐书》中指出,张说"为文思精,老而益壮,尤长于碑志",但也批评其"性喜奢侈,服玩华靡"。明代学者许学夷则从文学角度评价:"张说五言律,才藻虽不及沈、宋,而声气犹有可取"。这种矛盾评价反映了历史人物的复杂性。
(三)现代学术定位
当代学者周睿编认为,张说是"推动开元之治的关键人物",其军事改革"裁减镇军二十万,首创募兵制",为唐朝兵制转型奠定基础。刘后滨则从制度史角度分析,《唐六典》"以令式入六司"的编纂体例,既继承《周礼》传统,又融入唐代现实,成为帝制后期制度构建的范式。
六、余韵流芳:制度遗产与文化符号
张说的政治遗产深刻影响了唐代中后期的制度演变。他推行的募兵制取代府兵制,虽导致藩镇势力膨胀,却解决了府兵逃亡的难题;他主持的《唐六典》虽未完全实施,却成为后世编纂会典的蓝本。在文化领域,他开创的"燕许大手笔"文风,上承"初唐西杰",下启李白、杜甫,被誉为"盛唐气象的先声"。
岳阳楼下,至今流传着他"每与才士登楼赋诗"的佳话。他的《送梁六自洞庭山》"巴陵一望洞庭秋,日见孤峰水上浮",以景寄情,被清代学者王士祯评为"盛唐七绝之冠"。这座因他而闻名的楼阁,最终成为中国文人精神的象征,印证了他"文章合为时而著"的文学主张。
从洛阳太子宫的校书郎到泰山封禅的中书令,张说的人生轨迹贯穿了武周革命到开元盛世的历史转折。他既是"开元文胆",以文章典诰塑造时代精神;又是"庙堂柱石",以政治智慧推动制度革新。当历史的尘埃落定,他留下的不仅是《唐六典》的煌煌巨著,更是一个时代的文化记忆与制度基因。正如他在《五君咏》中自况:"忠为百世荣,义使千龄谥",这种对忠诚与道义的追求,最终超越了个人命运的沉浮,成为盛唐文明的永恒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