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死寂。
绝对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的流逝感。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虚无,像最粘稠的沥青,包裹着崔鸿残存的一丝意识。
他感觉自己悬浮着,又像是被冻结在一块巨大的、透明的琥珀里。九百枚青铜琴轸带来的穿刺剧痛消失了,左肩胎记那撕扯灵魂的灼烫也平息了。但一种更深沉的、源自存在本身的冰冷,正一点点侵蚀着他。意识像风中的烛火,微弱,飘摇,随时会彻底熄灭。
死了吗?这就是死后的世界?永恒的虚无?那林红鲤…那金线…那“栓”的诅咒…那些嘶嚎的牧童…都成了过眼云烟?
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悸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粒微尘,在他意识深处荡开。
不是心跳。是…震颤。一种极其细微、极其缓慢、带着某种冰冷沉重韵律的震颤。这震颤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他自身——来自那九百枚贯穿他身体的青铜琴轸!
它们…似乎在共鸣?
这微弱的共鸣感,像一根冰冷的丝线,牵引着他那即将彻底消散的意识,向着更深、更沉的黑暗“下沉”。
黑暗并非一成不变。绝对的虚无开始有了“质感”。一种粘稠、沉重、带着铁锈般浓烈腥气的冰冷液体,取代了虚无,包裹着他。是水。浑浊的黄河水。但这水,冰冷得刺骨,沉重得如同水银,蕴含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
他依旧无法动弹,像一具真正的沉尸。但意识却因为这冰冷沉重的触感,和体内青铜琴轸那微弱的共鸣,获得了一点点锚定。他不再是无根浮萍。
下沉…永无止境的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崔鸿那微弱飘摇的意识,终于“触碰”到了“底部”。
不是松软的淤泥。是坚硬、冰冷、带着某种奇异粗糙纹路的实体。触感蔓延开,巨大的,无边无际的,仿佛整个河床都是由这冰冷的材质构成。
就在他的意识“触碰”到这冰冷河床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之前微弱共鸣强烈千万倍的恐怖震颤,如同沉睡亿万年的巨兽被惊醒时的心跳,轰然爆发!这震颤并非来自河床,而是…来自他身体下方这无边无际的冰冷实体本身!
九百枚青铜琴轸瞬间被这恐怖的震颤彻底激活!它们不再是死物,而像是九百根被无形之手疯狂拨动的琴弦!冰冷、尖锐、带着撕裂灵魂的怨毒共鸣,如同九百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崔鸿的意识核心!
“呃啊——!”无声的惨嚎在他灵魂深处炸开!刚刚凝聚的一点点意识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再次撕碎!
与此同时,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混乱到令人疯狂的意志洪流,顺着那九百根震颤的青铜琴轸,如同决堤的血河,狠狠冲入崔鸿的意识!
眼前不再是黑暗!
猩红!粘稠!翻滚!无数巨大的、断裂的青铜构件在血海中沉浮!扭曲的傩面在血浪中嚎叫!他看到巨大的青铜鼎被无形的巨力砸碎,鼎内烹煮的血肉泼洒出来,化作无数挣扎的人形!他看到无数玉蝉的幼虫,像白色的蛆潮,疯狂啃噬着一具具被金线缝住七窍的苍白尸体!他看到一座座由青黑巨石垒砌的、布满诡异符文的祭坛在血海中崩塌!祭坛中央,巨大的、如同山岳般的青铜傩面雕像轰然倾倒,空洞的眼窝里流出熔岩般的血泪!
画面破碎!声音重叠!亿万生灵临死前的绝望嘶嚎!青铜碎裂的刺耳尖鸣!金线绷断的崩裂声!血肉被啃噬的粘稠声!祭坛崩塌的轰鸣!所有声音混合成一股足以摧毁任何神智的、毁灭的狂潮!
“傩…寂…傩…寂…傩…寂…”一个古老、宏大、却充满了无尽疲惫与死寂的意念,如同来自大地最深处、来自时间长河源头的叹息,在这毁灭的狂潮中隐约浮现,不断重复着两个字。
傩寂!
这意念穿透了毁灭的喧嚣,带着一种万物终结的冰冷,狠狠烙印在崔鸿的意识深处!
剧痛!混乱!疯狂!崔鸿感觉自己像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由痛苦和毁灭构成的磨盘,正在被一寸寸碾磨成最原始的怨毒尘埃!意识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挣扎!九百青铜琴轸的震颤越来越剧烈,仿佛要将他这具残破的躯壳连同灵魂一起彻底震碎,融入下方那无边无际的冰冷巨物之中!
就在他即将被这毁灭的洪流彻底吞噬、意识即将被那“傩寂”的意念同化的刹那——
一点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冰冷金芒,如同在狂涛怒海中顽强闪烁的星辰,猛地从他意识最深处亮起!
林红鲤!
那金芒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左肩胛骨下方——那块被金线缝魂术封印的胎记深处!是林红鲤最后残存的意志!是那冰冷怨毒的金线中,唯一一丝被深锁的、属于“母亲”的守护!
金芒微弱,却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锋锐和冰冷!它如同一把淬火的匕首,狠狠刺穿了那毁灭的狂潮和“傩寂”的叹息!瞬间在崔鸿濒临破碎的意识中劈开了一道短暂的、冰冷的清明!
“痴…儿…”林红鲤那冰冷疲惫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首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栓…既成…便…承接…其…重…”
“沉…下…去…”
“看…清…它…”
“记…住…它…”
“这…就是…你…要…锁…住…的…东…西…”
金芒骤然大盛!并非照亮,而是强行将一股冰冷刺骨的意志灌入崔鸿的意识!这股意志没有画面,没有声音,只有一种纯粹的、对下方那无边冰冷巨物的“认知”!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崔鸿!那恐惧如此纯粹,如此巨大,甚至超越了九百青铜琴轸带来的剧痛和毁灭狂潮!让他只想尖叫,只想逃离!
但林红鲤残存的金芒死死地钉住了他最后一丝意识!强迫他“看”!
他“看”到了!
那沉在黄河最底部的、无边无际的冰冷巨物…根本不是什么河床!
那…是一具棺椁!
一具庞大到难以想象、由冰冷青黑色巨石(或者说,某种凝固的、石化的血肉?)构成的…巨棺!
棺身之上,布满了深深刻入石质、如同巨大疤痕般凹凸不平的纹路!那些纹路并非装饰,而是…无数扭曲缠绕、相互吞噬的青铜傩面浮雕!这些傩面浮雕比任何见过的都要巨大、古老、狰狞!它们有的怒目圆睁,獠牙刺破棺壁;有的似哭似笑,眼角流淌着凝固的黑色血泪;有的则只剩半张脸孔,被其他傩面撕咬啃噬!整具巨棺,就像是由无数痛苦挣扎、相互诅咒的青铜傩面痛苦地融合、石化而成!
而在这巨棺的棺盖中央,刻着一个巨大无比、仿佛用亿万生灵血泪浇铸而成的、扭曲狰狞的古体大字——
**“傩”**!
一股源自洪荒、带着无尽岁月沉淀下来的、纯粹的、冰冷的、灭绝一切生机的死寂气息,如同无形的寒潮,从这具“傩”字巨棺中弥漫开来!它才是那“傩寂”意念的真正源头!是那毁灭狂潮的核心!是那九百青铜琴轸震颤共鸣的母体!
崔鸿,这具被钉满了青铜“栓”的残破身躯,此刻就躺在这具无边无际的“傩”字巨棺的棺盖之上!九百枚琴轸,如同九百根冰冷的铆钉,将他这具“人栓”,死死地钉在了这具沉睡(或者说,被封印?)了无尽岁月的恐怖巨棺之上!
他是“栓”!是活着的封印!是锁住这具“傩棺”的最后一环!
林红鲤残存的金芒在崔鸿意识中发出最后一声冰冷的叹息,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骤然熄灭。
但那股被强行灌入的“认知”和冰冷的意志,却如同烙印般留了下来。
剧痛再次席卷!毁灭的狂潮和“傩寂”的意念再次汹涌而来!但这一次,崔鸿那濒临破碎的意识,却在这无尽的痛苦和恐惧中,死死地抓住了一点东西——那冰冷的“认知”,那锁住巨棺的“栓”的宿命!
他不再仅仅是承受痛苦的容器。他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或者说,被强加的意义)——锁住它!用这具身体,用这九百根青铜钉,用灵魂深处那源自林红鲤的金线封印,锁住身下这具散发着灭绝气息的“傩”字巨棺!
“呃…啊…!”一个无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和决绝的意念,在崔鸿混乱的意识中凝聚。他不再试图逃离那毁灭的狂潮,反而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死死“抱紧”了身下那冰冷粗糙的棺盖!九百枚青铜琴轸的震颤带来的剧痛,被他当成了与这巨棺连接的证明!那毁灭狂潮中亿万生灵的嘶嚎,被他当成了需要被锁住的诅咒!
锁住它!哪怕粉身碎骨!哪怕灵魂永堕!
就在崔鸿的意识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与身下的“傩”字巨棺、与那九百青铜琴轸建立更深的痛苦链接时——
异变再生!
“傩”字巨棺那冰冷粗糙的棺盖表面,距离崔鸿头部不远的地方,一片由无数细小傩面痛苦纠缠而成的浮雕区域,突然无声地…龟裂了!
不是崩塌,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刻刀划过,细密的裂纹瞬间蔓延、交织,构成了一行全新的、仿佛刚刚流淌出的、暗沉粘稠如同凝固血珠般的字迹!
那字迹古老扭曲,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怨毒和不祥,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在无声地尖叫:
**“新栓…己至…**
**永傩…**
**不散!”**
这血字出现的瞬间,一股远比之前更加阴冷、更加怨毒、充满了无尽恶意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从巨棺深处窜起!这股气息并非首接冲击崔鸿的意识,而是…瞬间激活了钉在他身上的九百枚青铜琴轸!
嗡——!!!
九百枚琴轸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恶意的共鸣!这一次,共鸣的目标不再是巨棺,而是…崔鸿本身!